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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長夜卸吳鉤

2024-10-27 15:58:07 作者: 紀出矣
  「門主!」二人慌忙看向姜梨。

  「無妨。」姜梨堅持站到他們身前,電閃雷鳴之下的臉,滿是肅殺之氣,雙方各分陣營在雨中站定。

  雨水從睫毛上打落,再划進衣襟,那是一匹蓄勢待發的頭狼,生平只學會了進,不懂什麼叫退,「白不惡就找了你們兩個給我送終?」

  「怎敢。」魏西弦捂住心口,擦掉嘴角濃血的同時,破開一聲笑,「面對刺客門之主,我們怎敢僅出兩隊人馬。」

  話落之時,武瘸子的人正巧趕到,天下令再進人馬,緊隨其後的是韓無盛,但是他跟武瘸子的進場方式不大相同,武瘸子帶了十四個人過來,他,兩個。魏西弦剛準備追問原因,發現左手邊又多了個空手而來的袁句意。

  至此,白不惡手下柳魏武盛袁五徒全部到齊了。

  似乎是覺得自己帶進來的人最多,武瘸子問袁聚義,「你為什麼自己來了,你的人呢?」

  「沒了。」袁聚義冷著臉,不然是他半路看他們不順眼自己殺的?

  「沒了?」柳老三也是一驚「你手裡的人不是最多嗎?」

  韓無盛不想說話,他能活著走到這邊都算萬幸。

  剩下那些帶十四個帶倆的更不用問了,肯定也是被人堵了。

  樂安城竟然還有高手?

  魏西弦想不大明白,但是他抬起了發布號令的手。

  他不信姜梨還有力氣,不信她還能如方才一般大包大攬。

  吳鉤與冷劍再次迸發出冷厲寒光,在滂沱大雨之下,隨時準備拉開新一輪惡戰。

  姜梨看似平靜無波,實際渾身上下的肌肉都繃緊了,血漿從收緊的指縫中滲出,右手用不了,若對方再以內力相拼,只能單掌相接。

  她用左手去抓怕佩劍,抽劍的同時忽然被人從身後扣住了手。

  姜梨怔了一下,這人身上有松香,也有血腥氣。天下令的人一共派了五路人馬,最終趕到南城的只有十九個,他到底為她擋了多少人。

  眼睛裡像是被什麼灼了一下,熱的發燙,姜深吸一口氣轉過身,果然看見了付錦衾的臉。

  這是他第二次在她面前著墨色長衣,不同的是,這次沒戴那張鬼面。

  她之前就說過黑色很襯他,像無星無月的長夜,也像長夜之下的一刃風刀。

  她對他搖頭,「你不該來。」心是熱的,因為他的出現,可她是個極大的麻煩,無論他是誰,她要幫他,面對的都將是整個天下令。

  「所以這些天你總往外面跑,雨夜打更,不想在我面前動手。南城有埋伏,你一早就知道。」他的眼睛裡有責備,但他從未攔過她,因為知道她有多要強。

  「我不知道來的是他們的人。」她鬆散一笑,揚手一指泣荒洲的老磐頭,「老猴子我能殺。」

  她只是想親手解決掉一些麻煩,天下令的出現是個意外。

  老磐頭有點不痛快,冷著臉說,「我們很厲害的,是聊羽齋的人一般。」

  聊羽齋的拂塵老道還在酆記大門口,靠著石獅子喘氣兒,他的人全死了,他還剩下半口氣,不過他該慶幸沒聽到磐松石這句話,否則能直接把他「送走」。

  雨水漸小,付錦衾依然能聽見大顆「雨水」落地的聲音,那是從姜梨右手指縫間滴下的血。

  「姜梨。」付錦衾的語氣有商量的痕跡。

  「不行。」她知道他要說什麼,她現在的身體不適宜再動內力,但是於她而言,沒有退的可能。天下令與霧渺宗有滅門之仇,任何人都可以,只有他們不行!

  付錦衾知道她會拒絕,壓下所有脾氣,用盡所有耐性,「你不是打完這一場就不打了,後面還有其他事要辦,現在消耗內力不是明智之舉,你比我更清楚現在的身體狀態。你已經盡了全力,剩下的事情吩咐給我,我來辦。」他逐字逐句說給她聽,每一句都打在姜梨心上。

  他肯被人「吩咐」,用的是「我來辦」,不是「我幫你辦」,分明是在告訴她,你可以將我視為自己人,可以吩咐我,也可以不當我是自己人,但我願意替你辦這件事。

  再沒有拒絕的理由了。

  「不要活口。」姜梨說。

  「好。」付錦衾應下承諾,轉而望向來時的方向。說通姜梨以後,付錦衾緊繃地那口氣就松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急躁。

  「老馮!」

  背著藥匣子的老爺子原本正在雨中小心翼翼地挑好路走,聽到閣主發了脾氣,趕緊倒動雙腳衝到他們跟前,腳上布鞋徹底濕了一個底兒透。

  焦與認識那老爺子,之前陳婆婆的病就是他給治的,他們前幾天還去他那兒買過藥。

  老馮居然也是付錦衾的人?

  三根手指探脈,老馮面色微沉,說,「得馬上回付記。」

  付錦衾心裡猛地一緊,面沉如水地看向姜梨,發現自己也看不出什麼,治病上面他不在行,偏頭再喚平靈童換,「讓老馮跟你們回去,家裡安全。」

  這個家指的是付記,她們都明白。

  焦與原本離得最近,伸手想接,被他直接繞過去了。

  焦與尷尬地收回手,就因為他是男的?他不認識他們少主的時候,他們從不分男女!

  焦與轉而去拉顧念成,剛才跟魏西弦他們對掌時他就受了內傷,站了一會兒就摔地上了,「沒事兒吧?這麼大歲數了,也正常。」

  沒想到一生要強的老顧非要自己爬起來。

  他不老!

  雨水漸漸地停了,濃雲里跳出一顆久違的新月,月形如鉤,月色如滌洗過的清明。

  付錦衾立在月色之下,終於賞了魏西弦等人一個正臉。

  那是一張陌生的,沉靜又清俊的男人的臉,若是常在江湖行走,魏西弦等人一定聽過他的名號。可惜他們對他的了解非常空白。武瘸子他們在來時的路上就吃過他的虧,心裡有了懼意,反而有些不敢直視。

  「我們是天下令侍主白不惡門下弟子。」魏西弦率先自保家門,不信這世上還有不畏懼天下令威名的人。

  「告訴我做什麼,幫你刻在墳頭上?」他雙手揣袖,其中一隻手上沾著血,姜梨的血。夜風打在他身上,白玉佛頭手串下的穗子也跟著輕輕地盪。

  他敬世間一切神佛,是因自己善心不多,不是悲天憫人的性子,所以常以佛頭靜心。

  這些人,是不是天下令的人在他這裡都沒有區別,只要是傷過姜梨的人,都不可能活著走出樂安。

  「敢問閣下是哪門哪派的高手。」魏西弦見天下令沒鎮住付錦衾,換了一套說辭。

  「不急,打完了燒給你。」付閣主抽出手,比了一個手勢。

  三十名身著影衛常服的天機閣暗影,手持裂山弓弩出現在付錦衾身後,那是一場真正意義上的獵殺。沒有求饒的機會,更沒有活命的可能。

  天閣星現月,長夜卸吳鉤!

  付錦衾帶人回來時,姜梨手上的傷已經被老馮包紮好了,平靈、童換二人守在她跟前,顧念成、焦與等人則在門前等候。

  「回吧,我來照顧。」

  除姜梨以外,酆記幾人都是一身濕衣。姜梨方才命令他們去換,根本沒有人動地方,付錦衾一回來倒像是吃了定心丸,轉身就回棺材鋪去了。

  姜梨身上的衣服倒是換了,濕發也被烘洗過,炭盆子剛撤,長發披了一肩。

  「你也換換。」姜梨半坐在床上看看他,他那身衣服上全是血,衣服也浸濕了。

  「那你等我一會兒,片刻就回。」

  付錦衾不放心,邊從屋裡出去邊扯了身上的衣裳。姜梨望著他大步離開的背影,心都填滿了。

  她心說姜梨,這麼講究的一個人,一見你出事就亂成這樣,這輩子還求什麼呢,

  折玉聽風早備好了水,付錦衾簡單沐浴過後便穿著一身乾爽長衫回來了,他愛穿緞錦料子,喜暗紋,今日像是沒挑揀,隨便抓了身漳緞竹青袍,長發半束,玉冠都摘了,姜梨見他頭髮還有些濕,追問要不要籠個炭盆,他說不用,打量她靠坐的姿勢腰部似有懸空,又為她墊了只引枕。

  兩人一靠一坐,付錦衾看看姜梨,仍然止不住擔心,「手怎麼樣。」

  「都包好了。」她舉起被包紮的饅頭大的右手,「老馮那三顆藥丸很管用,外傷也做了處理,估計是怕你回來後念叨他,淺淺一個傷口用了大半瓶補續膏。」

  淺?付錦衾掀了下唇角,眼裡一點笑意都沒有,「姜門主真乃女中豪傑,手掌都快被震穿了還說是小傷,下次胳膊沒了是不是算輕傷。」

  她准知道這人得找後帳。

  之前那脾氣壓得好,在南城好聲好氣的商量,就是怕她不肯退,但也知道他是心疼。

  「這不是怕你擔心嗎?」她拿「胖小手」玩他袖子,歪著腦袋往上看,觀察他的表情。他能對她有什麼氣,緊張了一晚上,操心了一晚上,回來以後還不是要守著。

  他抓她的手,老馮說過加了止痛散也還不敢用力,翻來覆去看了一會兒,怕弄壞了似的,放到一邊。

  「不問問南城那邊的結果?」

  「你辦事還有什麼好問的。」姜梨眼裡閃過一絲不甘,原本應該由她動手的,可惜她這身子骨脆得跟瓷器似的,「你不該。」

  「沒什麼不該,在我這兒只要是你的事,什麼都是應該。」

  姜梨看向他,他玩兒她沒受傷的那隻手,拇指從第一根手指上摩挲過去。

  「你答應過我。」

  「對,但我沒答應過看著你死。」付錦衾抬起頭,他有底線,他不插手的前提是她得活著。

  這話再說下去又得有一番爭執,姜梨退了一步,「估計這會兒都「掃」乾淨了吧。」

  付錦衾嗯了一聲,「那邊要是不收拾,林執看見了一準要愁這筆命案。」

  姜梨揭穿他,「你哪裡是怕林執,分明是怕付瑤。」

  兩人同時想到了那個:那個一言不合就翻臉的姐姐。

  都忍不住笑了。

  氣氛終於輕鬆下來。

  姜梨說,「回來看見老馮沒有,他說這些藥金貴,讓你回來以後付錢給他,夜裡出急診要收費,吼他也要收費。」

  付錦衾哼出一聲笑,今日這場打得他也極累,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床尾。

  「補續膏千金難買,俞丹丸萬兩難求,算上急診雜費...看來我得補老馮一張銀票了。」

  窗戶上忽然投過來一道影兒,老馮的聲音隨即傳進來。

  「這可是您說的。」他就等著他這句話呢。

  「去領吧。」付錦衾沒什麼波瀾的道。

  人影迅速消失在窗外,很明顯,老馮有單獨領銀子的地方,並且專有一批銀子是留給他用的。

  「真給?」姜梨有些意外。

  「當然真給。」付錦衾說,「老馮是個視財如命的東西,這次要是不給,下次就會摻假,有次折玉受傷了,塗了三天藥膏都沒好,後來才知道那裡邊兒裝的是炒菜的豬油。老馮煉製丹丸的藥材都是矜貴物件,不給他錢就買不到好貨,沒好貨寧可不做或者瞎做。」

  這是個惡性循環,天機閣有句話叫再摳不能摳老馮。最用得著的是他,最看不上的也是他。

  姜梨想到老馮藥鋪里那一排藥膏,頗有些肉疼的道,「你爹肯定給你留了不少銀子。」

  否則別說付記,他都養不起一個老馮。

  姜梨看上去狀態不錯,臉色雖然不佳,精神頭倒也算足,付錦衾鬆懈下來,語氣也有些懶散,「留了多少錢倒在其次,」他拄著胳膊歪在床尾,轉了兩下腕上的佛頭串子,「反倒是你,欠我這麼多打算怎麼還呢。」

  她吃他的,住他的,用他的。她出事了他救,她受傷了他管,他圖什麼呢?她又能給他什麼。

  他都替她犯愁。

  ——付錦衾,你確定要為了姜梨跟天下令的人動手?

  這是在來時的路上,付瑤擋在他面前說的話。天下令的人一直都在尋找瓊駑鼎和並將書閣的所在,天機閣根本沒必要,也不應該冒著暴露的風險去救姜梨。

  付瑤的考慮是對的,若是之前的他,也一定不會出動這麼多人去保一個人。

  可惜...

  付錦衾緩慢撥動手中珠串,聽到姜梨道,「你我這樣的關係還談什麼欠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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