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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夜雨傾盆碎春花

2024-10-27 15:58:07 作者: 紀出矣
  方盛門事件之後,老顧首次以赤心鵲傳信,招柳玄靈至交赤林里見了一面。這是師徒二人離開江宿後,在樂安附近見的第一面。柳玄靈的嗓子尚未恢復,仍舊是老鋸剌木的一副陳舊嗓音,正值氣頭上的顧念成並未在意這些,因為整個交談過程都是他單方面的在發脾氣。

  「你知道我那天晚上累成什麼樣嗎?我半個月沒睡過一個好覺了,打完交赤林又要打柳巷。我四十多了你知道嗎?」

  「酆記那麼多人,樂安城那麼多人,非得易容成我?你沒看出姜梨找我陪她打更是在試探我嗎?你偏在這時派人暗殺,偏讓我摻和在其中,是怕我活的不夠長嗎?」

  「徒兒並不知曉他們的計劃。」

  「沒長嘴嗎?不會問嗎?」

  顧念成一句句的數落,一字接一字的咬牙,他認為柳玄靈沒長腦子,柳玄靈也懷疑他是缺心眼。

  「那您想過沒有,若是沒叫酆記那五個,若是您沒一口氣殺了十二個,姜梨現在可能都死了。」

  方盛門的人也算江湖上排得上號的殺手,那日她雖不在場,但從連記口述的過程中細思,姜梨衝殺一輪之後明顯內力不足。若非後期五傻上陣,並非沒有打贏的可能。

  她師父倒好,連畫圈再出掌的,陣勢大的跟殺瘋了似的,把空洗宮的人都嚇跑了。

  我沒想過。

  顧念成筆直的瞪眼,他當時腦子裡只有保全自己的反應,根本沒有考慮其他。

  柳玄靈見他消停下來,才無奈地嘆了口氣,她說師父,「您是不是覺得,殺姜梨的最好結果是,她到死都不知道這事兒是您乾的,到死都以為您忠心耿耿。」

  顧念成毫不猶豫地點頭,「當然最好如此。」

  他不打算留下什麼震驚江湖的好名,他就是想在完成這件事情之前確保自己能完完整整的活著。

  我想干一件大事,但是我不想冒險,一根頭髮絲那麼細的險都不行。

  這就是顧念成的心聲。

  「我七年都是這麼活過來的。」顧念成說。

  所以姜梨到現在都活著。

  柳玄靈常有恨鐵不成鋼之感,她倒是比他師父有些膽色,但她也是個惜命的人,若是換成她在姜梨身邊,可能也會如此。誰讓她是顧念成帶出來的人呢,一個學一個教的都是「小心駛得萬年船」。

  兩個都很怕死的人面帶愁容地發了會兒呆,開始交換下一步計劃。

  柳玄靈說,「徒兒已經聯繫上泣荒洲和聊羽齋的人了,這兩派不用我說您也知道,跟姜梨有舊仇,徒兒這次打算讓他們兵分兩路,聊羽齋的人負責引開五傻,泣荒洲的人負責刺殺姜梨。」

  他們仍然打算在打更的路上動手,屆時顧念成一定還會在姜梨身側,柳玄靈說,「泣荒洲的人一定會專心圍攻姜梨,您假意周旋即可,千萬別像這次這麼賣力了。到時我還會再給您安排一個老朋友過去,真動起手來,您專心與他交手,也有藉口撇開姜梨讓她獨自應戰。」

  「你是說王段毅?」顧念成一點就透,仍覺不妥,「光是他還不行,之前姜梨沒注意過我,我拿他搪塞還說得過去,現今我就在她眼皮底下動手,若連一個區區弩山派掌事弟子都掙脫不過,必會引她生疑。」

  「不止是他,山月派的人也會在刺殺當夜進入樂安。」對於這個問題,柳玄靈早就計劃好了,「山月派的人會假意與王段毅同時圍攻您,若姜梨有不敵之勢,我們就趁虛而入,跟泣荒洲的人合力殺她,若她仍是全盛時期的她。」

  師徒二人對視,臉上同時寫著一句話。

  「那就先不殺了。」

  七年都忍了,差這三五十天嗎?他們認為他們可以把她耗死,每隔一段時間來一場小刺殺,姜梨就算不死,心情也好不到哪兒去。

  試問江湖中,哪有像他們這等能屈能伸,敢於在刀尖上跳舞的人物。他們不覺得這幾場刺殺很丟人,也不覺得折去的那些刺客有什麼可惜,他們雖然奇怪,但是他們永遠都能理解彼此。

  「您這段時間是不是瘦了?」正事聊完了,柳玄靈跟顧念成話了兩句家常。

  「睡不好覺,白天還編竹筐,能不瘦嗎?你這嗓子怎麼回事。」顧念成終於注意到了柳玄靈的破鑼嗓子。

  「吃錯藥了。」柳玄靈老實道,「再過幾日應該就能恢復。」

  抑制武功的丹丸時效不常,再過幾日應該就能恢復了,她手裡其實另有恢復功力的解藥,只是那藥不能輕易使用,不到危急時刻不會亂服。

  師徒倆又在彼此臉上看到可憐二字,一個一把年紀還在當夥計,一個重操舊業,做起了說書人。兩人每天都在被各種勢力欺壓,顧念成上頭是姜梨,柳玄靈上頭是吳正義。

  「林令最近是不是常去你那裡。」顧念成問。

  提到林令柳玄靈就覺得嗓子眼冒火,皺著眉頭說他是殺千刀的喪門星,她說,「您不知道,要是沒他莫名其妙的來,我這嗓子不至如此。」

  頭一遭就是因他吃的藥,他倒挺喜歡這粗啞嗓子,總來聽故事,她總不得歇,猴年馬月能養好!

  顧念成沒理會柳玄靈的抱怨,「他好像跟其他四個不太一樣。」

  柳玄靈聽話聽音,「您想拉攏他?」

  他肯定是想拉攏,只要是姜梨身邊的人,只要願意跟他「好」,他都願意拉攏過來。當初接近焦與不就是這個目的嗎,他說他長得像他死去的姥爺,他還賠他一起燒過紙,讓童換照著他的模樣畫下來,貼他姥爺墳頭,焦與打那以後總幫他說話。

  這人吶,處著處著就成朋友了,多個朋友就少個敵人,對方能為他做多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緣維持下來了,總有用得著的一天。

  「下次他再來,跟他好好聊聊,年輕男女比我這老頭子感情增進的快。」

  「您能不能把吳正義給我打一頓。」柳玄靈想的卻是另一樁事,她昨天又擦了一天地,不給工錢就算了,連點溫水都不讓用。

  「那不正好嗎?越是可憐孤女越受人同情。你得懂得留後手,萬一泣荒洲的人也失敗了,我們還有個能拉攏的林令。至於那個什麼吳正義。「顧念成說,「等把這齣戲演完了,師父再替你扒了他的皮。」

  「嗯。」柳玄靈樂了,笑得像個得了長輩出頭的孩子,其實這點小事根本用得著顧念成,真想扒皮她自己就能動手,她就是偶爾想跟她師父撒個嬌。她是孤女,對她好的人太少,除了當年教她說書的先生,就只剩下一個顧念成了。

  「五日之後,我的功力就能恢復。」柳玄靈說。

  他們會在那個時期動手。

  「注意安全,必要時刻——」顧念成看看她。

  「都可捨棄。」柳玄靈接口道,這是他經常說給她的話。

  那時的柳玄靈並不知道,顧念成口中的都可捨棄,包含的內容非常廣泛,包括身邊的下屬,也包括她。不過柳玄靈暫時沒有體會到這一點,並且在五日後的那場亂戰中,還是她率先拋下的顧念成。

  至於那場亂戰,更是意外中的意外,比顧念成保命殺方盛荒唐,比滾亂的線球還亂。

  穀雨這天,樂安城下了一場倒豆似的大雨,雨點砸著房檐沖刷而下,落地都是拍岸一般的聲響。小商小販扛不住急雨,匆匆收了攤子,剛到酉時就空了半條長街。

  「路不好走,好些地方都汪了水,尤其南城那片窪地,早成了半個池塘了,再好的靴子都得進水。」平靈從晚飯時分就開始勸姜梨,生怕她要頂這樣的雨去打更。

  「我覺得平靈說的對,您還是別去了,回頭濕了衣裳,仔細著了風寒。」焦與在邊上跟著勸。

  時辰眼瞅就奔戌時去了,雨水仍然沒有消減的跡象,都說春雨貴如油,這場倒像不要錢,白送的似的。

  姜梨誰也沒理,一邊吃飯一邊打量地上幾把油紙傘,那是她晌午就讓人翻出來的,挨個撐在地上,就是為了晚上用。

  「要那把雨過天晴的。」六把油紙傘,她選妃似的選定了其中一把青底兒染雲霞的。

  那傘厚實,傘面也大,平靈一看這是打定了主意要去,只得轉而面向付錦衾,「付公子,您不幫忙勸勸,這樣的天還出去打什麼更。」

  今兒這頓晚飯是在點心鋪用的,雨水太大,買菜的地方都沒有,其忍做菜一直是現吃現買,別看做的不好吃,講究可是一大堆。當然他們也想蹭飯,覺得在這邊吃熱鬧,桌子一拼就跟除夕夜似的。

  桌上的人都看著付錦衾。

  付閣主經常在這種時刻被寄予厚望,夾著菜,從善如流道,「別去了,讓折玉替你。」

  姜梨斬釘截鐵地說「我不」,付錦衾就沒再勸了,准知道她不會聽話。

  這是頭倔驢,你以為她不是「鬼刃」了就一身優點?並不,天然就是我行我素,獨斷專行的東西。

  她還有一個旁人沒有本事,就是你說你的我做我的,旁人念叨時她還張耳朵聽著,然後繼續自行其是。

  「再給我找雙小皮靴,今兒這路要是穿布鞋就得跟襪子似的糊腳面上。」

  她還知道路不好走,還非要去。

  平靈愁的頭髮都像白了好幾根。

  「姑娘。」陳婆婆和旺兒今日也來這邊了,這一老一小也有點意思,按說尋常百姓沾上這麼一大家子江湖人,就算不被嚇跑也得問問對方是做什麼的。這兩位沒有,家裡鬧成什麼樣兒他們都不為所動,他們就信姜梨是好人,信酆記和付記是好人,酆記初遭刺客暗襲時,老太太還用筐扣過一個,旺兒還幫忙洗過地,姜梨一聽她老人家開口就想到旺兒的教育上了。

  「再等半個月,麓生書院的門就該開了,回頭讓老顧出錢,把孩子送學堂里去,不能總在家裡見這些打打殺殺。」

  老太太被她帶偏了,想的竟還相反,「姑娘想讓他上學?老婆子還想讓他學些功夫呢,咱們家世代都是獵戶,這是他爹和爺爺去的早,若是還在人世,這會兒該是學射箭的時候了。」

  姜梨跟她搖頭,在桌子底下用手指指對面那倆,「其忍和焦與就沒讀過幾年書,腦子發傻,純是莽夫。」

  林令在邊上接茬,「我也沒讀過,您怎麼不指我。」

  這是什麼光榮的事嗎?

  姜梨擺擺手,意思您看到沒有,讀書還是有好處的,腦子經常用,就不至於長成這種二傻子。

  她又示意陳婆婆去看付錦衾,那是個常用腦的人,舉止體面,腹有詩書,誰看著不喜歡。

  婆婆說行,繼續吃飯的時候才發現,要說的話被姜梨繞過去了。

  飯桌上只有老顧在認真吃飯,付記的飯好吃,比酆記強多了,人家都是在外面買,酆記只有姜梨在家吃飯才讓買著吃。他還想過自己做飯,被其忍趕出去幾次之後就不做了。

  而且他也不打算阻止姜梨,泣荒洲和山月派的人已經定準了今晚行動,她要是不去,他們殺誰去。

  夜雨傾盆,砸碎一地春花。

  真正的雨夜並不是詩人筆下悠纏的詞句,雨水粘稠,將整片樂安都攪成了一塊泥濘的濕地,

  平靈站在窗前聽雨,她今夜沒有睡意,心緒煩亂,總覺得會出什麼事情。小結巴在床上翻了個身,兩人同住一個隔間,平靈起來時,童換的眼睛就睜開了。

  「殺殺殺人,一般,不不,挑好天。」

  越惡劣的天氣越是最好的掩飾,雨落之聲會遮蓋腳步,連天雨幕會影響判斷。平靈他們也常在雨夜殺人,轉眼看向桌前更漏。

  「現在已經是四更了。」平靈說。

  「走走。」小結巴從床上爬起來,既然不放心,就出去走走。想多了就當散步,真出事了也好馬上伸手。

  結果兩人出來,正好趕上焦與其忍出門。這倆是在一個屋睡的,跟平靈、童換不同,他們沒有那麼細緻的預感和擔憂,完全是因為其忍忽然想到後院醬缸沒蓋,要拉著焦與一起把缸挪到柴房,連在隔壁的林令都被他們一併叫起來了。

  「你們倆幹嘛去?」焦與問。

  平靈剛欲發聲,就被一道碎響打斷了。

  那是從檐上掉下的半塊瓦片,雨水跟著它一起落下來,砸下一地腥色。

  焦與猛地看向檐上,那上面落著一隻染血的手,手的主人還沒斷氣,正在虛弱地舒張五指。

  五個人立即跳入檐上,發現出事的不止他一個,另有十五具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酆記後身。那裡是片雜草叢生的荒地,荒地之上另有十幾名身披斗笠的人,手持染血長刀與他們對視。

  酆記五人常年與人對戰,面對來意不善的強敵也沒有太過驚訝的表情,反倒是躺在房檐上半死不活的那個藍衣老道是張熟臉,便撿著老道問,「你怎麼讓人殺死了。」

  「我還沒死!」半躺在焦與胳膊上的老道穿得像個破落戶,旁人不知道他是誰,囂奇門的人可人人都認識他。這人是聊羽齋掌門拂塵老道,八年前還跟囂奇門短暫地做過鄰居,兩派一個在玉璧山頂,一個坐落山腳。姜梨嫌他那道觀太破,影響了整個囂奇門的氣勢,立派之初就給了一把銀票讓他搬家。

  老道死活不肯,非要加到三倍才肯離去,姜梨就讓人把他房子燒了。

  這個結果以當時嗜殺成性的姜梨來說已算客氣,但是老道恨意難平,一恨自己連把銀票都沒撈著,二恨姜梨拆了他的棲身之所,導致他不得不帶門中弟子,跋山涉水的重找新處。

  「我們現在的房子都是租的!」

  這點小事在豪門大派看來,只是一場小小插曲,對於窮的叮噹亂響,還苦求生存的小門小派來說,卻是一場極大浩劫。

  「巨樹之下尚有偷生螻蟻!」老道恨吶,被人砍成那樣,想起當年之事依舊老淚縱橫。

  「那不也怪你自己貪嗎?」林令一語道出癥結,當初若是肯乖乖收了銀票,現在也不至於租門面收徒。

  平靈沒那麼多閒心跟他閒聊,掃視著一地屍體道,「所以你恨少主,帶人埋伏在酆記伺機殺她,那殺你們的人又是誰。」

  「誰知道哇!」老道氣得直拍胸口,「我跟泣荒洲的人是一夥的,我負責帶人牽制住你們,泣荒洲的人負責去打更路上殺姜梨。我們約好四更天同時行事,他們在南城動手,我們從酆記後身殺你們一個措手不及,本來埋伏的好好的,忽然來了這麼一批人。」

  他們不知道對方是誰,對方也根本不知道他們的計劃,兩邊人對視良久,誰看誰都覺得不順眼,就互砍起來。

  平靈二話不說,運起輕功就要往南城方向去,她現在不管他們誰要殺誰,只知道少主有危險。檐上迅速躍近數人阻住去路,很顯然,他們雖與拂塵老道不是同盟,卻與他們有著相同的目的。

  他們要分散姜梨和五大刺客,他們也有一隊人馬埋伏在南城附近,專門刺殺姜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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