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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茶館沒人了?

2024-10-27 15:58:07 作者: 紀出矣
  姜梨是晚飯時分才發現他不在店裡的,今日變故太多,像小半生都重過了一次,平靈他們拉著她沒完沒了的聊天,以至於她現在才有功夫去找這個「離家出走」的孩子。

  柳玄靈感覺林令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不自覺的用了一下力。

  「掌柜的。」林令笑著叫她,音色里沒有任何異樣。

  這是他目前想到的,最讓他覺得舒適的稱呼方式,他們都叫她少主,他身份不同不方便隨波逐流,叫門主又覺生疏,不如就稱掌柜的。

  姜梨湊近林令聞了一口,蹙眉,「喝酒了?」

  林令點了下頭,姜梨沒再說什麼,架著林令另一邊胳膊,把他從柳玄靈身上卸了下來。

  姜梨有張偏向孩子氣的臉,柳玄靈覺得她跟畫像上有著相同的五官,眉宇里卻少了幾分邪氣。

  「你誰?」她問柳玄靈。

  但也絕對不像正路上的東西。柳玄靈在心裡暗暗補了一句。

  不管是瘋了的姜染,還是鬼刃時期的姜梨,都是這種長驅直入的說話方式。她不是對每個人都好,也不是對每個人都客氣,尤其這人在她這兒是張生面孔。

  樂安城最近不太平,任何一張生面都有來者不善的可能。

  「趙寶船。」趙姑娘依照「角色」福了一身,「曲沉茶館的雜用,林爺今日在我們那兒聽書,多飲了幾杯,我們掌柜的不放心他一個人回去,就著我送回來了。」

  姜梨五官短暫地緊皺了一下,柳玄靈知道,這是源於她「出人意料」的嗓音。

  「誰說的書。」姜梨有些好奇。

  「我。」柳玄靈言簡意賅。

  太意外了。

  姜梨舔了下嘴角,露出一個費解的表情,「茶館沒人了?」

  柳玄靈懷疑姜梨練功是因為嘴太損,怕被人打死,才要絕世武功防身的。

  「原本是有的,我舅舅張修極是書館先生,昨夜犯了咳疾,上不了台。包場的銀子不少,掌柜的不想撒手,又加上林爺不嫌棄,我就替舅舅說了幾段兒。」

  「咳疾。」姜梨點頭,「那得多注意,張金寶就是這個病走的,以後要是需要棺材可以找我買。不是樂安本地人吧?」

  柳玄靈歪了下嘴,說不是,「原本是府陳縣人,舅舅老家也是那裡的,家裡今年遭了災,實在吃不上飯了,這才過來投奔舅舅。」

  「一直都是這種破鑼嗓子?」姜梨指指自己的喉嚨。

  「不——是。」柳玄靈暗暗咬牙,心說這麼看來,林令那張破嘴還算好的,姜梨比他說話還不懂拐彎。「可能是這段時間累的,有些——」

  姜梨扣住了她的脈,三根指頭搭在柳玄靈手腕上,繞是柳玄靈吃了藥也被她嚇了一驚。

  「您還會號脈?」她知道她聽的不是她的「病」,習武之人的脈象與常人是不同的,簡單說來,一快一慢,一沸一穩。

  柳玄靈的脈很穩。

  姜梨凝神「聽」了片刻才收回手,說出來的話一聽就是胡謅,「你這病得多吃青菜和水果,水分充足就好了。」

  「這法子倒是頭一次聽說,小女子回去以後定然多吃一些。」柳玄靈表現的將信將疑,神情卻是乖順的小家兒女之態,「用不用我幫您把林爺送回去,醉了酒的人身上重,我給您搭把手吧。」

  「不用,我架的動。」姜梨擋開了柳玄靈的手,順勢在她手心摸了一把,沒厚繭,不是用兵器的手。

  「今日多謝你。」終於說了句客氣話。

  「您客氣了,林爺是上客,我們本該如此,下次您有時間也請去我們那兒坐坐,館子裡有好茶,還有花生瓜子——」

  太嘮叨了,說話聲還不好聽,姜梨直接架著林令走了,背身揮手。

  「回吧。」

  「您小心腳下,路不太平。」柳玄靈仍舊殷切。

  街道兩旁的燈漸漸的熄了,柳玄靈的臉也漸漸沉入黑暗,兩道溫善的柳葉眉淺淺一抬,雙手交握在腹前,摩挲了兩下被探過的手腕。

  今日這頓「芝麻丸」沒白吃。

  林令確實不是來試探的,但姜梨不是個輕易信人的主兒,萬事都趕在了一個巧字上了。

  「掌柜的覺得她可疑?」林令在與姜梨走回去的路上,也在討論柳玄靈。

  姜梨將他往肩膀上架了架,意有所指的說,「這世上除了你們,我都沒有絕對信任的人。」

  不管是身處樂安的生面孔,還是千里迢迢找來的顧念成,她都不會絕對信任。

  她從未跟他分過里外,「五傻」、「你們」一直是這麼叫著的,「今兒下午走那麼快做什麼,沒話跟我聊?」她能感知到林令的情緒變化,否則也不會在這裡等他。

  「不是,我就是覺得人太多了,不好擠。」林令辯解。

  「之前怎麼不那樣。」姜梨拿眼撇他。

  「之前...」林令語塞。之前大家都不提從前,他察覺不到那麼明顯的差異,他不想直白的告訴姜梨,不是不想過去,是實在沒有那麼多曾經。

  「那付公子呢?您不信任他麼?」林令岔開了話題。

  這話讓姜梨的心猛縮了一下,下午好容易緩上來點兒,經林令一提又栽了心。她覺得自己像是摔了一跤,皺著眉頭說,「他跟你們不一樣。」

  他對她來說是一個特別的存在,這裡面有太多緣故和心思,講出來林令也未必懂,「倒是你,酒量跟我一樣,半罈子酒就到頂了,喝那麼多做什麼?」

  別看林令現在人模狗樣的跟她說話,實際沒她托著,早一頭栽下去了。

  「沒喝多。」臭小子別開臉不肯承認。

  「那你掐自己大腿幹嘛?」姜梨擠兌他。

  他什麼酒量她能不知道嗎?醉了又不肯承認醉,掐疼了才能清醒地回她的話。

  林令覺得丟臉,眼睛往天上飄,裝聽不見。姜梨哼出一聲笑,林令今年才二十,沒爹疼沒娘愛,過去她稀里糊塗的養,他就稀里糊塗的跟她風裡來雨里去,樂安日子長又慢,倒像把這小子養小了,有了少年氣的彆扭勁。

  兩人走到門口,姜梨推門掀帘子,短暫一會兒功夫,林令就靠在門口醉過去了。

  平靈、童換正在後院玩兒翻繩,乍一見這姿態以為林令遇襲了,衝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探鼻息。

  「沒死,醉了。」

  姜梨一隻手拎著把人往屋裡拖,家裡老老少少都沒睡,正好搭著手把林令抬回去。陳婆婆見這孩子醉成這樣,立即給了其忍一個解酒的方子,一老一少在灶上忙了小半刻,熬了一鍋毒藥一般的東西出來。

  焦與把人靠在自己肩膀上,小結巴摳著林令的嘴要往裡灌,要不是姜梨發現的早,那藥就順著鼻孔流進去了。

  「他得喝點兒才能好。」其忍說。

  「但這味兒好像不大對。」陳婆婆稍微有點懷疑,過去他們家那口子喝多了,她婆婆也熬過醒酒湯,好像不是這個色。

  姜梨皺著臉聞那藥湯子,酸裡帶著一股熏鼻子的苦味,卷著胳膊把熱情群眾全請出去了。

  喝了他就死了。

  家裡一個會正經做東西的都沒有,她都想讓陳婆婆和其忍往製毒的方向發展了。

  林令是個有福氣的人,摳嘴灌藥都沒把他嗆醒,栽到床上就睡過去了。姜梨看他睡得挺沉,就把被子給他蓋上了。

  她承認當初救他是因為他與穀雨有幾分相像,時間長了早就各自有了自己,只是那時她與鬼刃正值磨合時刻,情緒忽好忽壞,忽冷忽熱,自己都自顧不暇,也就更沒時間照顧這孩子的情緒了。

  她在床頭托腮,看兒子似的把林令散碎的頭髮撥弄走。

  「你不是陪我長大,但是我養大的,我拿你當半個兒子半個弟弟,跟對焦與其忍的感情是一樣的。誰告訴你在一起的年頭少就比年頭久的感情淺。」

  「人跟人之間的感情是很微妙的,有的成為了親人,有的。」她想到了一個人,又逼著自己壓下去,「反正不能用時間去計算。」

  「焦與其忍是兩根楞木頭,沒你這麼細碎的心思,我知道你比他們敏感,所以有些話更要斟酌著跟你說。你說你像誰呢?咱們六個人里數你最像小姑娘,過去在外面逃難,飯不好吃都要哭一場,可能也是年紀小,孩子氣。睡死過去了?我說這些你能聽見嗎?」

  平靈剛好進來給林令留茶,順手帶走了試圖扒開林令眼皮的姜梨。

  平靈一來,姜梨那嘴就閉上了,坐在自個兒床上靠著捲起的棉被歪著。「您是不是有什麼心事?」今兒下午他們聊天的時候她就發現了,平靈能看出來她跟他們一樣開心,但這開心裡總夾著點黯淡的情緒。

  「我有什麼心事,是林令有。」

  「林令怎麼了?」平靈對其他人的心思沒那麼細膩,姜梨張了張嘴,擔心說出來反而讓林令彆扭,就壓下去,準備找個時間單獨再跟他談談。

  平靈想著她晚上沒怎麼吃東西,給她拿了兩隻小酥餅在手裡攥著。

  姜梨嚼了兩口,忽一蹙眉,「外面買的吧,怎麼一點也不難吃。」

  平靈被她逗笑了,「整個樂安城只有付記的點心難吃,您要是饞了您回去住,那位對誰都摳,唯獨對您是真捨得,別說是他店裡的,就算不是,上回您說吃雲片糕,轉臉不就有人出去買了麼。」

  姜梨沒說話,平靈凝著眉想了一會兒,知道癥結出在哪兒了。

  今天所有人都看出付錦衾生氣了,只是當時姜梨的反應不大,他們也沒怎麼在意,她說,「付公子就是因為您搬回來生氣的?兩家一共才幾步路,除開那條長街跟前後院似的,都快成一個家了。」不過這事從她的角度看就是捨不得不分開,離得再近也不如開一扇門,經一扇窗就能看到那個人來得直接,平靈轉而對姜梨道,「要哄就早點哄,留著該成隔夜愁了。」

  她沒意識到兩人之間有什麼了不得的問題。

  姜梨神色怪異地看向平靈,「你覺得付錦衾跟我合適麼?」

  「那樣的品貌還想什麼合不合適。」平靈是個非常務實的人,「縱使是個混蛋也先嘗了再說啊,遑論付公子還一心一意對您。樂安城姑娘不少吧?好看的也有吧?您見他張眼看過誰?就不說樂安,整個江湖您瞧去,這樣的人站哪兒不招人的眼,回頭真處不好了,找了別人,悔都不知到哪兒悔去。過這村沒這店的老話您沒聽過嗎?」

  平靈看姜梨吃得直噎嗓子,不知道她是讓她勸得心堵,一邊倒了盞茶過來一邊道,「屬下說句大實話,您這樣的,太難找了,不是說您性格長相不好,而是好著好著您就瘋了,瘋著瘋著又好了,又瘋又好的人家還喜歡您,您還挑剔什麼。」

  她沒挑剔。

  姜梨乾脆把點心放下了,「可你想過他是什麼人,什麼來歷沒有。」

  他對她動過殺心,不止一次,月下殺人,只要她上次表現的有一點不信任他,都有可能會死。她能理解他對她最初的防備,天時地利人和,她不是現在的她,所以活了下來,他也不再是剛遇見她時的他,雙方都因為一個情字做出了妥協和改變。

  可是這些改變不能塗改兩個人的身份。他一直不將真實身份告訴她,是否是兩人之後仍有可能為敵,他殺的那些人是誰,他深居樂安的原因又是什麼。

  就算拋下這些都不去想,退一萬步說。

  「不管是我還是我們,都有離開樂安的一天,那時又當如何?」

  他們早晚要與天下令一戰,這一戰之前,既不能有牽掛,也不能難割捨。她這樣的身份,動情和愛人都太奢侈,跟最初的付錦衾一樣,在意識到自己的身份以後,姜梨跟他的第一反應都是,要不要斷了這段情。

  「那就更應該現在抓緊好了。」平靈的想法別出心裁,「回頭您死了還有人給您上墳,清明燒紙,春秋鋤草,您這樣的惡名還指望別人給您鋤草不成?」

  姜梨說你出去吧,「我現在有點上不來氣。」

  平靈反而在她身邊坐下了,「明日事待到明日再想,凡人沒有先知,所以沒有仙人看破塵世,先憂於人的煩惱,這是老天爺給我們普通人的厚賜,您又何必徒增煩惱。我若是您,便活當下,就算下一刻會死,也要握一次愛人的手。天緣難測,真遇到愛到心裡的人多難,結局是天定的,過程卻是自己的選擇,若是放下比繼續更痛,管它日後如何,為什麼不選擇一個讓自己和他都舒服的方式。」

  平靈一針見血的問,「您是知道這回惹大發了,不敢哄,怕付公子撅您面子。」

  姜梨揣著袖子向下躺了躺,說「沒有。」

  其實平靈說的都對,她只是想讓彼此之間有個緩衝,沒想跟他鬧成這樣。可現今這般,她反覆思索,又極矛盾。哄好了又如何,她的身份是改變不了的,她跟他的以後一眼就能望到盡頭,一個早晚有殊死一戰的人,還談什麼感情。

  可縱使理性念斷萬種不該,終是抵不過一句話。

  是的,我喜歡他。

  姜梨盯著自己的緞面小鞋,動了兩下腳,「你說我去找他說話,他能理我嗎?今兒晚上我在門口等折玉,他那屋裡明明亮著燈,我一出去就熄了。咱們只是把東西搬回來,本來也沒到恩斷義絕的程度。你說他這麼跟我生氣是不是也有點不對,我當時腦子亂,想有個空間思考,是不是也是人之常情。」

  平靈說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哄人的是您,我只負責出主意。」

  剩下的事兒太難,不在她能琢磨出來的範圍。

  姜梨帶著一臉惱意半坐起來看她,「那你開導我這麼多做什麼。」

  「這是對您的鼓勵,殺人都不怕,怕哄人?拿出您之前死纏爛打的勁兒就行了。」

  姜梨眼珠子向上,飄出一對三白眼,「我現在有點要臉。」反而沒有瘋的時候那麼不管不顧。

  平靈拍拍她的手,「丟習慣就好了,這不是什麼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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