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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太欺負人了

2024-10-27 15:58:07 作者: 紀出矣
  「看你的面相,應是有六十了吧?有孫女了嗎?沒帶過來玩玩?」姜染壓腿似的將兩隻腿打直,動著腳趾跟他嘮家常。

  「我才四十九。」顧念成的錯愕與當年如出一轍,他在歲數上一直都很較真,一直認為自己即便老了,也有著一副風流倜儻的底子。

  「我才四十來歲。」話語重疊,這話有人對她說過。

  姜染彈指敲了敲扶手,「女兒總有吧,我聽張進卿說,最早買木雕的是個小姑娘,那是你閨女嗎?」

  顧念成嚴陣以待,沒料到她會去盤問張進卿,謹慎道,「那是我一個遠房侄女,叫六一,之前焦與他們都見過的。」

  顧念成確實有個侄女叫六一,這個人的存在就是為柳玄靈打掩護的。柳玄靈身份特殊,若是讓姜梨知道他與她是師徒關係,第一個被拍碎天靈蓋的就是他顧念成。

  姜染也沒問焦與是不是見過,因為她主要目的是,「六加一就是七,你這侄女名字起得不錯,定金就給七十兩吧,年後拿到貨再付剩下那三十兩。」

  她兜這麼大圈子就是為這事兒?

  「其實剛才她說你六十就是想給定金打鋪墊,沒成想你送她個六加一。」看出顧念成心事的焦與小聲說。

  「我沒有六十!」顧念成反駁。

  「我知道。」焦與瞥他,「你就是長得老。」

  焦與是最喜歡顧念成的,之前就跟他說過,他長得特別像他故去的姥爺,看他的眼神總比旁人多幾分親切。

  顧念成覺得腔子裡漚進半斤血,話都不想說了,哆嗦著手從前襟里拿錢。沒成想這話到這兒不算完,姜染收了錢以後,話更多了。

  她問他,「娶妻了嗎?」

  顧念成說,「沒有。」

  「是你太挑了,還是沒人看上你,其實找個老實人挺好的,你生得面善。」

  她試圖把銀票揣到小荷包里,發現折不進,又揣回胸口,掖著手坐著,仿佛是把銀子抱在了懷裡。

  這往後就是過日子的本錢了,難得啊!難得遇上這麼個冤大頭,多難!

  「我不喜歡太老實的。」冤大頭說。

  「我是說人姑娘。」姜染道。

  「您不會聊天不用強聊。」

  「我挺會聊的,你知道你穿紫色不好看嗎?」

  太欺負人了!這人到底瘋沒瘋?

  顧念成都想回江宿了。

  過去姜梨就總說他穿紫色不好看,一看見就說,一看見就說,像懷疑他聾似的!

  「我喜歡紫色,願意穿紫色。」大長老難得大著膽子頂撞一次。

  「不好看知道嗎?四十多歲還娶不上親,不想想為什麼?」姜染「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連說帶比劃,「你臉上那個褶子,再配這身紫,葡萄乾吃過嗎?就像一顆老葡萄乾。」

  你才葡萄乾!

  顧念成是被姜染親自送出來的,酆記好長時間沒遇到這種大主顧了,她心裡快樂,尤其揣著七十兩銀子,簡直有了暴發戶的心態,甚至想把房子翻新一遍。

  顧念成則是茫然,非常茫然!勝券在握的來,稀里糊塗的走,最關鍵的是,他沒想明白為什麼要花七十兩銀子買木雕,就因為他侄女叫六一?要叫歸零是不是就省了。

  焦與認為自己能看懂他的糾結,門主剛瘋的時候他比他的反應還大,安撫似的指著前面的路道,「順著這條街直走,轉個彎就有一家風來客棧,地方不錯,布置的也乾淨,我跟那裡的小二認識,他來咱們這兒買過香燭,你要是找地兒歇腳就去那兒住。」

  說完遲疑了一下,「你是住客棧嗎,還是直接找船回江宿?」

  顧念成挺倔強,說我當然是住客棧,「門主在哪兒我就在哪兒,我在這兒陪著你們。」

  他錢都花了,人也見了,沒鬧明白要攻還是要守,能回去嗎?

  焦與挺佩服他,一把年紀還敢給自己找不痛快。

  「能忍得了就行。」他們都是經歷過折磨的人,姜梨之前比現在還不會說人話呢。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不過時間長了你就會發現,這麼破罐子破摔的活著也沒什麼不好。」

  他一開始不習慣,如今漸漸也喜歡上了樂安的生活,這裡沒有要出的任務,更沒有要殺的人。攤子裡有煙火氣,吆喝聲賣力,順著街巷飄出去,能傳得很遠,是挺乾淨一番滋味。

  姜染跟在他們身後揣著手說,「你們兩個說什麼呢,什麼破罐?」

  兩人一起搖頭,顧念成生怕她又說出什麼不中聽的氣他,起手辭行,背著行李和焦與送給他的鍋碗瓢盆往客棧走,因為客棧的沒有自己家的乾淨。

  姜染翹著腳看著他的背影,眼神逐漸從微笑轉為平靜。

  焦與認識這人,說明他們都認識他,可她暫時沒能搜出具體的記憶。

  天暗下來,樂安街的店鋪開始掌燈,她站在熙攘人群的中央朝付記看,沒亮,看不清店裡有沒有人,於是從門的位置倒退到窗戶處,往斜刺里看。後背沒長眼睛,剛好退進一個人懷裡,那人下意識搭住她肩膀,免她摔倒。她嗅進一口松木香,還沒轉頭就先笑了。

  「從哪兒回來的?」

  轉回頭,果然看見付錦衾清俊精緻的臉,鍛白長衣像夜色里瀉下的清輝,只有他能穿出清淨又冷冽的味道,離得太近,他微微偏頭看她,狹長的眼裡有笑意。

  「花臉掌柜,惦記誰呢。」

  她臉上傷沒好,他說她是花臉她認了,至於惦記誰。

  她對著他笑,「這不是來了嗎?」

  付錦衾勾了勾唇角,心情似乎不錯,也可能是被她這張臉逗笑的。五彩斑斕一隻小狼崽子,比平日看著還要鮮活。

  「上藥了嗎?」他問。

  姜染動了點兒鬼心思,說,「晚上沒上。」

  「正好換換。」他從袖子裡掏出一個藥瓶遞給她,邊走邊說,「我剛從老馮那兒回來,他給付瑤開的就是這個藥,我見好得挺快,就給你帶了一瓶。」

  兩人走到各自門前就要左右分開,姜染跟著他往右邊走,他在門口停下來。像玉龍山口一顆欄路的雪松,輕而易舉的點住她昂首闊步的腦門。

  「回你那邊兒去。」

  「來者是客,我買你的點心。」她攥他的手,抄起一個空就躥了進去。折玉聽風都沒在店裡,她倒掛在他櫃檯上,輕車熟路地踮著腳取了只火摺子,吹亮了兩盞燈。

  「你說怪不怪,我自己有家,腳和心卻總長在這邊,你幫我上藥吧。」

  他給自己倒了一盞茶喝,「找你丫鬟伺候去。」

  總拿他使喚夥計,請得起麼?欠得太多是要還的。他是生意人,從不做賠本的買賣。

  「丫鬟昨兒夜裡從床上摔下來了,抬不起手。」

  童換正好在門口挑燈籠,兩家門面本來離得就不遠,那話就跟當面說得似的,你說童換這活兒還干不幹了?

  照舊還是兩隻手挑燈籠,反正她們掌柜的睜著眼說瞎話不是頭一次了。

  付錦衾慢呷了一口茶,沒給她帶,「夥計呢?」

  「夥計更不成了,男女授受不親。」她坐到他對面。

  「跟我就不算男女?」

  「跟你是閨房之樂。」

  付錦衾放下茶,出眼看她,撩他麼?真是什麼話都敢說。他知道她有賊心沒賊膽,但這話說出來了,就別涼在地上。

  「那該去你那兒,關上門才得趣兒。」語氣神態都不輕浮,視線落在她身上,又意味深長,像在心尖兒上蹭了一下。

  付閣主不是位內斂、被動的主兒,撩人的本事與生俱來,跟姜染一樣,都是看人下菜碟,她想逗他還欠點兒火候。

  姜染搓手,心說怪了,遇見他就慫!可慫又有慫的意思,這世上總得有這麼個人治她,不然她能覺得自己會上天。

  「這個可以等過了門兒再說。」

  她自顧自的謀劃,沒什麼膽子,小孩兒似的,不好意思又不肯認,反倒稱了他的心了。

  「喝茶嗎?」終於問她。

  她搖搖頭,「我剛賺了七十兩銀子,你要是娶我,我就存五十兩。」

  付錦衾被她逗笑了,這人的腦子時好時壞,要是大愈了還總是這個樣,就得找老馮開兩副藥了。

  「我娶就存五十,旁人娶呢?」

  「旁人娶我一分不留,他們哪兒配我的嫁妝。」

  付錦衾一笑,小小一盞茶杯在他手裡轉了兩圈,「還真想過嫁旁人?」

  他兩頭堵!姜染腦子裡好像跳出一個暴躁的小人,一腳把牆踢飛了,牆倒屋塌,小人卻在原地傻笑。

  所以你真想過娶?

  兩人對視,誰也沒非要論個究竟。有時候人心裡總會跳出一些想法,能不能實現不重要,畢竟在現在這個階段,敢動這個念頭就足夠大膽,畢竟這東西,真動了,就是一生。

  付錦衾看向姜染塞得鼓鼓囊囊的前襟,「哪兒來的金主,一來就這麼大手筆。」

  「張進卿從宿州帶過來的,人還不錯,就是有點憨。」

  「特意來的?」付錦衾隨口問。

  姜染說「嗯,走了好幾天水路到的。」

  他點了點頭,起身向後院走,說坐一會兒,「我洗個手回來給你擦藥。」

  院子裡迎著幾盞燈籠,風一大就搖成了一串「醉漢」,晃晃悠悠地落下漫不經心的光亮。院裡今日是聽風當值,隨後跟進,端來一盆熱水,他這人寡言,從頭到尾都沒發出一點聲音。

  房內只有落進盆里的水聲滴能聽出些「活」的跡象。

  付錦衾嫌棄太靜,擦著手說聽風,「你娘當年教你少說話,不是不說話。」

  他爹曾是上京第一訟師,大啟第一快嘴,有官不做,偏好給人打官司做訟,他娘從小就教育他,長大以後別活成你爹那種碎嘴,堂堂七尺男兒嘴皮子比女人還溜,忒是招人厭煩!其實那話的主要原因是吵不贏他爹。

  聽風冥思苦想,「要聊天嗎?」

  付錦衾一臉莫名地看看他。

  姜染還在外面呢,他跟他聊什麼,而他進來也不是洗手這一樣事。

  「樂安來了張生面孔,帶幾個人去看看。」

  帕子落進盆里,濺出一片水漬,水光逐漸擴大,映出四、五雙在瓦上疾馳的皂色短靴,月亮都抓不住他們的影兒。

  付錦衾重新走回前屋,姜染剛把他柜上那隻大點心匣子抱下來,他略顯錯愕地看她,隱約不解。

  「餓了?」

  「沒餓,我聽劉大頭說,他最近做了新花糕,槐花,赤芍,棠梨花,想裝回去熏床。」

  付錦衾哦了一聲,撩袍坐到對面,「嚇我一跳,還以為你要吃呢。」

  姜染說,「這可奇了,點心做了不就是讓人吃的,你要當著客人的面這麼說,誰還敢買你的點心。」

  「不買我也一樣活著。」他傲慢的脾氣跟天邊的風一樣,不知什麼時候時候會發作,倒比不露情緒時更顯親近。

  「那是,你是有大把家產的人。」姜染附和他。

  他掀開蓋子,挑了點藥膏說過來。

  她捨不得撒匣子,挪過去還抱在膝上,仰著頭把臉伸過去,眼皮子向下,盲人摸象似的挑選。

  臉上的傷,眉角一塊最重,傷口破得外翻,付錦衾儘量放輕力度,因為知道姜染不懂叫疼,多殺傷口的藥都能忍。

  付錦衾將藥膏一點一點沾上去。

  不時看看她。

  眼皮子底下這人沒心沒肺,正拿著一塊點心使勁聞,眼睛微微上挑,說付錦衾,「棠梨花的味兒最好聞。」

  她把點心舉高,想要送到他鼻子前,又因為眼前擋著他的胳膊,總找不准位置。

  「別亂動。」付錦衾說她,手挪到她額角處,腫得發青。

  「你聞聞,真香。」

  都快戳到他眼睛裡了,付錦衾嘆了口氣,拉低她的胳膊,偏頭去找她的手。點心偏巧在他尋過去時掉在了地上,一迎一合之間沒了遮擋,那口豐澤的唇就抵在了她曲起的手指上。

  事發突然,兩人都愣住了,呼吸不約而同變得輕淺。姜染不自覺地動了動手指,那種感受很奇妙,唇溫如玉,手指微涼,像極了一個輕柔的吻。

  他在她手指上抬眼,緩慢坐直。

  「故意的?」

  「當然不是!」姜染立即表態,「完全是手滑!我雖有覬覦之心,但絕對不會做出這種投機取巧的小人行徑。」

  里外都是個糊塗東西。

  付錦衾垂下眼挑藥膏,示意她坐好,繼續給她上藥。她偷著眼看他,不時在那口緊抿的唇上飛快瞄兩眼。

  手上多了片烙印,也存了餘溫。

  「香嗎?」

  她鬼使神差的問他。不知是在問點心,還是她的手。

  他蹙眉一笑,似乎對這丫頭沒轍,但是沒回答她的話,只在她離開付記後,從裡面撿走了一塊棠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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