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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男大不中留

2024-10-27 15:58:07 作者: 紀出矣
  付瑤垂著眼向下看,正瞧見姜染仰起的臉。

  糰子臉,白淨面,櫻桃唇,穿一身葡萄色松鼠圖圓領大襟襖裙,抽冷子一看,是個鄰家小姑娘,連著眼睛一起,就打亂了全部節奏。狼眼長在人臉上,總有幾分說不出的薄情和狠厲,稍微注視某一處或某一個人時,又坦蕩無害的仿佛吃了之前的邪氣。

  「像頭蟄伏的小獸。」付瑤轉過臉看付錦衾,長驅直入的說,「難怪你會喜歡。」

  付錦衾倚在松木圈椅上摩挲拇指上的扳指,沒應聲。餘光里看見姜染提著燈籠跟張進卿說了聲「走」,才淡淡收回視線。

  瘋子玩心重,又一心賺錢,張進卿鬼心思不少,次次都能投其所好。

  付瑤打量著他說,「這倆看著,倒也登對。」

  她知道付錦衾動了旁的心思,那晚他從北寄趕回來救她,她就看出來了。不過姜染這人不能碰,並非因她傷過林執,而是這人的身世背景太過複雜。

  付瑤收起玩笑之意,正色道,「她是什麼人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不管是霧渺宗還是囂其門,背後都跟著一眾仇家。這些人若來樂安,必將攪碎一城靜逸。」而且她一直懷疑姜染恢復了神志,那一夜的眼神看得人心裡發寒,在她這裡已經是不得不除的禍患,「你不會想把麻煩引到樂安吧,若我是你——」

  付瑤不是什麼心慈手軟的人,後面要說什麼他比她清楚。

  「等你是我的時候,再替我做決定。」

  青釉盞飲里落進一盞清茶。

  他打斷她的話,為她填了一盞。

  付瑤沒接,難得苦口婆心,「我知道你不愛聽,可我還是得提醒你,這個人你不能沾。」

  不僅不能,還該儘早除去,若他下不去手,她不介意代勞。

  「喝茶。」付錦衾將茶杯推給她。

  付瑤勸得沒結果,心裡便蒸出煩悶,剛沾到唇邊又放下,「茶冷了!」

  他從她手裡拿過來潑到地上,又倒了一盞。

  林執推門進來時,付瑤正揣著手,瞪著面前的茶杯發狠,不知那茶是太燙還是太冷,竟將她氣成那樣。付錦衾姿態悠閒,看不出什麼變化,但是姐弟倆似乎相談不歡,既沒來言也沒去語。屋子裡一點熱乎氣兒都沒有,火盆里的炭都像被人潑了一層冰。

  林執站在門口發楞,付錦衾叫了聲姐夫,語氣謙和客氣,像是無事發生。

  他問他,「面做好了嗎?」

  林執這才回神,說,「做好了,就是不太上得了桌,全斷在鍋里了,可能是面和得太軟,我進來是想問你們餓不餓,要是不餓,我再重做一回。」

  今日是付瑤生辰,林執本想擺一桌宴席,請付錦衾過衙門那邊吃飯。後來一想,誰身上沒官司還往衙門跑,雖說是在後宅也怪彆扭的,就乾脆在外頭點了一桌酒菜,到付記來了。

  付記是付瑤的娘家,雖說沒有老泰山,跟內弟一塊吃頓飯也是家常意思。

  林執袖子上掛著面,鼻子和下巴上也蹭了一些,付瑤走過去給他擦臉,手下得重,話卻軟,「這點小事讓夥計做就行了,你一個拿筆斷公案的幹這個做什麼。」

  林執任由她擦,還將髒了的袖子遞過去給她拍,「夫人之前不是跟我說,要上得公堂下得廚房嗎?」

  「鬧著玩兒的話你也信。」付瑤哧噠他。

  「鬧著玩的?那夫人上次病了讓我熬粥,我熬不好夫人為何擰我耳朵。」他這人實在,被欺負了也當成一件正經事來說。

  「人在虛弱的時候總會有點脾氣,我那不是為讓你長進?」

  付瑤替他擦眉毛,手上沒注意,剛好蹭到前段時間被姜染砸出的大包上,林執皺了皺眉,付瑤臉色立馬就變了。

  「還疼呢?」好像他這一刻說疼,下一刻她就要宰了姜染。這麼算起來,她跟她的夙怨還真是不淺!

  小林大人知道付瑤的脾氣,說早不疼了,「要不你跟我一起做面?」

  額角青得發紫,一看就沒好透,怎麼可能不疼。

  付錦衾茶杯都到嘴邊了,不忘挑著眼去欣賞他姐夫那三顆大包。那傷是付瑤處理的,用錯了藥,原本三兩天就能好,楞是挨了七天的疼。

  付瑤知道他在那兒幸災樂禍,狠瞪了一眼,加重語氣問,「我們要去做長壽麵,你去不去!」

  付閣主一手喝茶,另一隻手向前一送。

  意思,趕緊走,我正落個清淨。

  你那是見不得別人好!

  付瑤拉著小林大人扭頭就走,裙子一頭被她提著,「噔噔噔」地下樓,只有在外面時才像個大家閨秀。

  林執擔心她走太快摔著,一直在後面跟著,邊用手虛托著邊道,「你跟內弟怎麼了?」

  他能看出他們有些不痛快,只是猜不出癥結。

  「還能怎麼著。」付瑤頭也不回的說,「他男大不中留了!」

  冬日的天,眨眼就能過去一大半,日頭前一刻還在半山腰,下一刻就尋不見影子了。姜染一手扛著魚竿一手提著燈籠往回走,路程過半時把魚竿扔了,背上魚筒輕飄飄的,一條魚都沒逮到,再拿著魚竿就顯得相當可笑。釣魚的地兒挺遠,來回就得一個時辰,她不覺得累,但不耐煩在無意義的事上浪費時間。

  「那邊就沒有漁夫去!之前還說怕搶不過人家,特意找個僻靜地點,地兒是僻靜了,魚呢?冰鑿透了都沒見冒泡,沒準那湖裡就不長魚!」她在那兒罵街,眉頭皺得死緊。

  張進卿不敢看她,怕被她懟到臉上罵。她厲害的形象在他腦子裡根深蒂固,他像只鵪鶉一樣在她身邊兒悄沒聲兒地走,等她不罵了才勸道,「你別生氣,明天我們換個湖釣就有了。」

  「換什麼換,跟你釣魚不如在家跟婆婆編竹筐。」

  她是個精力極端旺盛的人,夜裡打更,白天還能到處亂竄,趕上婆婆編筐她就編筐,趕不上就到街上溜達,建議別人預定他們家棺材,或者是去付記,一趟趟地往返,坐一會兒沒話聊了就走,晚些時候再去,再沒聊的就再走。

  張進卿說,「你把去付記的功夫空出來釣魚不好嗎?」

  空付記?門兒都沒有啊。

  她拿眼瞪他,「那是我的蓬萊仙境,裡面有我的九天神君,是彈琴石壁上,翻翻一仙人。」

  這麼個妙人兒能扔嗎?

  她看臉,街上看見身條兒不錯的都要倒回去看人兩眼,但她這種看跟賞景似的,唯獨對付錦衾不同,她都快把他供起來了。

  張進卿不服氣,「他是神仙,我在你眼裡是什麼。」

  姜染字正腔圓,「一個好看的敗家子兒。」

  這也差太遠了吧!

  張進卿犯愁。

  他喜歡跟她呆著,要是她願意,他想沒早沒晚的跟她呆著。

  舞象之年的少年一身玩兒心,不一定懂什麼是愛,萌動而出的喜歡卻是扎紮實實從情根里生出來的。

  「那要不,明天我們燒窯去?我有個叔伯是做這路生意的。」他繼續計劃著明天。

  家裡那些哥哥都比他大,他爹在的時候他們還肯帶他去收田租,爹沒了以後,找他說話的人都沒有了,他每天都過得很寂寞。

  他爹生前對他挺好,所以之前姜染氣他爹的時候,他第一個帶狗出來跟她幹仗。他爹當然也有許多不好,比如陳婆婆一家,他們確實對不住人家。除此之外,還有被搜刮的長工,田上的佃戶,如何去衡量一個人的好與壞,他到現在都想不明白,他爹在他這裡不是壞人,可他在很多人心裡都不是好人。

  他討厭過姜染,但她在他爹飛出去那天,是唯一一個把他架在肩膀上的人。為什麼會喜歡姜染,更說不清了,也許是張家戴著假面的人太多,他想逃離那個地方又無處可去。也許是她做人做事橫衝直撞,是他想要靠近的真實。

  可惜姜染對他並不上心。

  兩人回來的時辰不算晚,將落未落的天裡,仍有不少行人穿梭在各式小攤店面之間。收攤前貨品相對便宜,一份錢能買白天兩份貨,張進卿有心喊姜染再逛逛長街,不想她步子不慢反快,徑直朝付記方向去了。

  她那腳蹤一直比常人輕巧,跑得過狗,也快得過大多數人,多遠的道兒也不見氣喘,張進卿趕不上她,只能用眼睛一路追著。

  燈火闌珊里,他看見她站在付記門前,仰著腦袋跟折玉說話,再沒有回頭的意思。

  「進生意了?」

  付記櫃前有幾個人在那兒包點心,聽風在柜上忙著,買一包送兩包,難得遇上幾個客人,逮著人使勁兒送,姜染四處看了一眼,沒在裡面看見付錦衾。

  折玉剛在門前把燈籠挑亮,做買賣的人家,招牌和吆喝一樣,不管嗓子還是門前燈,都得亮亮堂堂的。

  「沾您的光,趕巧晚晌來了幾位。」折玉一邊從木梯子上下來,一邊笑眉笑眼地跟姜染打招呼。

  「我哪兒有什麼光,我那鋪子早就不進客了,今兒還想釣幾條魚賣賣,你瞧瞧。」她給他看背上的筐,「魚都不賞光。」

  話說得這麼直,折玉就只能笑。姜染又往樓上看了一眼,燈亮著,直欞窗上映著幾道人影,倒是難得見付錦衾從早招呼人到晚。思及之前看到的那身鮮艷料子,她提著手裡的燈籠晃了兩下,說,「你們掌柜的還忙著呢?」

  折玉應了一聲是,沒敢告訴她樓上是付瑤和林執,畢竟前段時間他們剛鬧出「官司」。

  姜染要跟折玉說的話說完了,沒什麼想跟他聊,就站在門口玩兒燈籠上的穗子。樓上有客她不便上去,就在樓下等。

  能不能等來沒想過,就是單純想見付錦衾一面。至於是不是女人,似乎也不在思慮之中,只要這人肯下來,那人便不及她重要。

  太陽掉沒了,只剩下一世冷硬,燈籠光不保暖,五官凍在臉上,鼻子眼睛都能凝出霜來。

  折玉忍不住道,「您是來找我們公子的吧?要不要我上去通報一聲。」

  姜染說,「不用,他聽得見我來。」燈籠被她提到眼前端詳,仿佛那是只鳥籠,籠子裡跳著一隻悠哉的紅嘴畫眉,手指頭凍得通紅,也還是一派泰然。

  他耳力好她知道,她跟折玉打招呼就是說給他聽的。她在這方面無師自通的通透,既不傻也不瘋。

  天冷,越到晚上寒氣越重,二樓雅間的推杯換盞仍在繼續,樓下的人一直沒走,連窗欞上的風聲都像在替她傳話,終於逼得一個人站起了身。

  窗上有道人影在放大,轉瞬又消失在絹面桃花紙里。

  付錦衾下樓拿酒。

  姜染眼尖,眼珠子本來就在上下打量,一看他下樓,立即亮著眼睛招手。

  「付錦衾!」

  他背身拿酒,失笑一嘆,多沒轍,她就非在風口裡等他。

  可聽身後那聲氣兒真歡快,他聽得出她也盼著見他,又責怪不起來。

  付錦衾將酒遞給聽風讓他送到樓上,轉身之際收去情緒,迎著她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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