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張進卿和一百隻木雕
2024-10-27 15:58:07 作者: 紀出矣
山月、弩山兩派都在大張旗鼓的找鬼刃,真正的鬼刃卻在棺材鋪門口沒心沒肺地烤地瓜。今天這爐子燒得太旺,不知道其忍怎麼折騰的,邊烤邊冒黑煙。焦與不讓她在院子裡烤,說是飄進屋裡一股油膩子味兒,沒法呆,就把她連人帶爐子的挪到門口去了。
色惑今日難得給她搭了身好看衣裳,上身是件琵琶袖滾邊桃色玉兔提燈小襖,下身是條同色纏枝紋馬面裙,頭上梳著雙環望月,一低頭就有兩條流蘇墜子落到肩頭。
她還要跟她賠禮道歉,說新鮮衣裳都讓焦與洗了,只能讓她穿這身老氣的。她說沒事,下回多給她準備兩身「老」的,她愛穿。
不過今日這個琵琶袖,實在有點不適合烤地瓜,她擔心袖子沾上火星子,邊烤邊擼胳膊,敞著腿坐小馬凳,嬌俏模樣一刻鐘都沒維持下去。
但那模樣又挺憨,尤其那身桃色一襯,月下小仙似的透出靈氣來。
隔三差五就要在酆記門口晃上一圈的張進卿,眼睛都看直了,發現姜染有看過來的趨勢,又迅速埋身進一隻賣白菜的筐里。
這事兒說起來真是沒什麼因果,張進卿也鬧不明白為什麼總來看她,之前她剛來樂安的時候總到他們家去,兩人之間談不上情分,也算有過一段「你追我逐」的歲月。後來他爹沒了,她給他做棺材下葬,棺材飛人,她「名滿樂安」,他自以為伯瑜泣杖,盈滿了薄養厚葬的好名聲,卻緊隨其後地被家裡哥哥嫂子算計走了不少東西。頭一遭被坑的時候,他就想到之前他讓姜染幫他爹刻一個特別點兒的牌位那事兒了,她說能刻個虎頭,他那時還怪她擠兌他,時間長了才發現,她是在提點他。
姜染不知道自己隨口一句就被解讀成了至理箴言,眼睛盯著火,邊捏著地瓜試軟硬,邊對偷眼看她的張進卿說「過來!」
他都在她眼皮子底下繞了十二圈了,求雨呢?
張進卿被她嚇住了,帶著一腦袋白菜葉子過來說,「怎麼了,我買菜呢。」
「你們家買菜用腦袋裝?」姜染抬起頭,面色不善的道,「有事你說事!」
張進卿真沒什麼事,非要說出一樣,大概就是一點朦朧的少年心事,但這事怎麼跟她說,臉漲得通紅,傻子似的杵在她旁邊結巴,「我那個,我是,我... ...」
「你是不是來找童換的?」姜染擠兌他。
這話正好讓對門擦招牌的折玉聽見了,耳朵微側向一邊,聽到他說不是,又接著幹活去了。
姜染翻著地瓜等他下文,他一直不出聲,她也沒什麼心思打量他。火旺,地瓜熟得就快,她挑了兩隻烤得滋滋冒油的,從袖子裡掏出提前備好的棉布帕子裹住,倒著手遞給他。
張進卿一愣,以為是給他吃的,還還來得及高興就聽她道,「給我們老太太和旺兒送進去,這兩隻烤得最好,一看就甜。」
張進卿回來後,姜染還在門口守著剩餘的地瓜,這裡面還剩六個小的一個大的,她只盯那隻大的,張進卿蹲在她身邊沒話找話的說,「你等著吃這塊兒呢吧?」
她舔舔嘴角,說不是,這個一會兒我要給付錦衾送去。
上次兩人聊了小半夜,他說自此之後只跟她做尋常鄰里,她以為是隨口一說,沒成想他真按這個話來了。酆記這邊的門,他一次都沒再登過,付記她倒是總去,趕上他在,也是你來我往的客氣。她頭一次發現,一個人跟另一個人好必須是雙向的,只要其中一個配合,另一個就提不起勁。
她其實也想過不跟他好了,她拿他當個伴兒,他不領情,她再找別人就完了。但她看誰都不如他,這就無法了,就決定感化,他越對她不冷不熱,她越要熱情似火。
她對張進卿說,「你看這地瓜多燙。」她非給付錦衾燙化了不可!
張進卿吸著鼻子聞了聞香味,嘴裡沒吃到甜的,心就先酸了,他說,「你跟付錦衾關係是不是挺好的啊?」
她臉上寫著一句,你可真不會說話,說什麼叫挺好?「我們那叫非常好,要不是因為他姐從中作梗,我們倆現在就是一起坐在門口烤地瓜了。」
折玉耳朵長,瘋子最近總在外面「造謠」,昨天還跟隔壁賣包子的老王說,過年要跟他們公子一起烤叫花雞,老王還驚訝了半天。他能感覺的出來瘋子喜歡他們公子,但瘋子懂不懂什麼叫喜歡就未可知了。
「你別一徑問我,你還沒說明白呢,總到我們鋪子門口溜達什麼?你們家又死人了?」
張進卿答不上來,因為來時就沒準備好充沛的理由,姜染眼裡生出不耐煩。他見了,怕她趕他走,楞是硬編了一個理由說,「我娘給我找高人算了一卦,說是能旺我的高人是開棺材鋪的,姓姜,我只要多跟你來往,就能多賺錢。」
爐子裡最大的那顆地瓜烤好了,姜染墊著手撿出來,批判道,「這種不是人的話你也信?我連自己都旺不了旺你?你娘要是錢多得沒處花,可以提前到我們鋪子裡定副棺材,親自挑親自選親自死,下葬還不用她出力,多稱意。回頭你再問問那個高人,他知道旁人的財在哪裡,知不知道旁人什麼時候死,他要真有這等先知,我花錢雇他到我鋪子裡坐著。」
張進卿深吸一口氣。
你可千萬別謙虛,誰能有你說話不是人吶。
看她站起來要往對門走,忙追上去道,「人家說的有鼻子有眼的,高人說,就是因為你財運不旺,我財運也不旺,咱們兩個湊在一起,才能把運勢旺起來的。不信你看這個。」他給她看他掛在脖子上的平安扣,說我帶這個出門,從來沒出過事兒。
那是因為樂安城裡敢當面打你的人不多。老張家不欺負別人就算積德了。
姜染被他攔在道中間,他怕那地瓜不隔熱燙了她的手,卷著袖子從她手裡搶下來說,「我先幫你拿著,不吃,你先聽我講講這裡頭的道理。」
小少爺的衣裳料子也挺金貴,雖然不如付閣主那般講究,也是上等的織金緞子。他糟踐起東西一如既往的不知輕重,地瓜上的糖稀沾髒了他的袖子也不在意。
張進卿說,「你是不是冬天進的樂安?冬日進樂安就是水命,水其實是財,生生不息,源源不絕,但你要是想讓這水變成真正的財,就必須得有金,金能生水,水才能養金,我就是金命。」
張進卿這點「知識」,全是在張家老太太那兒學的,她常找人算命,他被押著聽了幾次,就囫圇吞棗的記了幾句五行生剋的內容,其實那話一聽就是胡謅,金是能生水,但水不養金而生木,他記不全和,只能這麼胡謅,但是姜染好像信了。偏著腦袋打量張進卿,忽然自眼睛裡躍出一絲狡黠,挑著眉毛問,「還有什麼。」
張進卿被姜染看楞住了,反應了一會兒才說,「還有,八卦相生?出門進財?」
姜染笑了一聲,說,「進來聊聊。」
兩人中途折返酆記,人走了,地瓜也沒了。
付記門窗大敞著,折玉、聽風架著梯子在那兒擦招牌,鋪子裡沒客人,只有付錦衾一個人在柜上算帳,門臉暢通無阻,什麼景兒瞧不見。
折玉特意偷眼朝柜上看了一眼,付錦衾正拿著筆做帳,面上一派雲淡風輕。
另一邊,被姜染笑著請進後宅的張進卿很是受寵若驚,她請他在正堂落座,平靈等人都在後院歇晌,她沒驚動他們,親自端了茶果點心給張進卿。
張進卿見了大為震驚,從來沒被她這麼招待過,連忙將手裡的烤地瓜向上提了提,說我吃這個就夠了。
姜染說不用,硬從他手裡用點心把地瓜換下來,他只能吃點心,地瓜沒送成也是她自己吃。
在她的意識里,付錦衾的東西就是付錦衾的,只有她和他能分享。
堂屋不大,不像豪門大院置著一縱圈椅,這房裡一共六張椅子,主座兩張,剩下四隻相對擺放,每張中間撂著一隻八角檀木花幾,她在他對面落座,她吃地瓜,他吃點心。
張進卿吃相挺秀氣,是小少爺式的斯文模樣,臉盤兒乾淨,眼睛裡透著亮,洗過的星星似的。
姜染不太喜歡這種一清二白的人,太乾淨的人腦子裡沒東西,看久了就有種傻氣。
吃到一半時,姜染出去了一趟,單留張進卿一個人在堂屋吃點心。張進卿一嚼就知道是付記的,別人家的沒這麼噎嗓子,正艱難吞咽的時候,姜染提著一隻麻袋進來了。
袋子挺沉,往地上一落「嘩啦」一聲,她側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從袖子裡掏出一塊帕子,邊擦邊坐回去問:「吃飽了嗎?」
誰能拿付記的點心當飯吃,張進卿不敢抱怨,點著頭說飽了,視線落到麻布袋子上。
他方才還以為自己那段胡謅騙過了姜染,這會兒一看,怎麼像掉到她的坑裡了?
她看著他視線的落點一笑,「本來沒想找你,趕巧你說我旺你,索性就試試。」她向前送下頦,「那裡面是一百隻木雕,是我夜裡打更閒坐時雕的,我記得你說過,你們家大人常帶你跑南邊生意,這木頭只有北邊有,手藝又是獨一無二,你給上眼瞅瞅,單價能賣多少。」
張進卿走過去一看,撲面一股檀木香,裡面各式各樣東西都有,紫檀的符文串珠,綠檀的梳妝匣子,還有杉木和黃松做的小人偶。張進卿一手一個的細觀,詫異道,「你這手藝打哪兒學的,怎麼雕得這麼好。」
「家傳。」她含糊一帶,站起來走到他跟前,「能賣多少。」便宜話好聽,但絕沒銀子來得實在。
張進卿沉吟,「這要是別人做,頂多三五十文,你做的,怎麼也得二三十兩。」
他恭維她,她聽得出來,揣著手說,「就當是別人做的,三十文賣南邊去能生錢嗎?」
張進卿說,「肯定能啊,五十文銀子都賣得上。」
姜染說,「當真?」
張進卿說,「當真!」
「那行。」姜染把他手裡那倆也裝回去,重新繫緊,站起來道,「就按你說的,五十文銀子一個,一百隻木雕,總共五兩銀子,你現在把銀子給我吧,賣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