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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霧渺宗

2024-10-27 15:58:07 作者: 紀出矣
  酆記這邊追頭論緒,付記暗影回閣,自然也要向付錦衾回稟。

  折玉摘下面具,立在付錦衾身側復命道,「屬下不敢確定,只隱約覺得對方招式,像霧渺宗的打法。」

  這個江湖太大,除非是響徹內外的神功劍法,否則很難從一招一式里看出端倪。他們的人跟他們耗了一個多時辰,無多有少,應是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霧渺宗?」付錦衾皺眉。

  這一派在江湖上留下過不少傳聞,最常被人掛在嘴邊的就是他們不食五穀,以人血為食,用人骨煉丹。宗內歷代掌門都是女子,性情古怪涼薄,行事狠厲,因不肯與天下令為盟,被天下令以剿滅魔教的旗號所滅。

  折玉說,「閣主,您說姜染會是霧渺宗的人嗎?」

  酆記的人不像正道來客,若說是霧渺宗一派,似也說得過去,只是,不食五穀,人血為食?折玉想到結結巴巴的童換,和熱熱鬧鬧的那一鋪子人,他想像不出那種畫面,就算真是如此,也可能是被其忍那種廚子逼的吧。

  「世間傳聞又有幾句是真。」付錦衾不信什么正邪,對天下令的人也沒有好印象,三年前,天下令便對瓊駑鼎有了動作,一路命人追蹤千絲弦顧遠刻至連進山脈,那人曾是天機閣風玉師叔舊友,顧遠刻跳崖身亡,天下令無功而返,打得也是懲奸除惡的名號。

  付錦衾看向窗外被雪壓低脊樑的樹幹,樹皮都脫離了干枝,還一力護著新發的枝芽。當年天下令追殺霧渺宗一派,也幾乎斷了這一脈的根,據傳當年宗派掌門丘月集和師尊周兩金抵死護住生門,死守盤龍密道,才讓一小波弟子死裡逃生。

  若姜染真出自霧渺宗,得經歷怎樣的磨難和隱忍,才能活到今日。

  付錦衾想到了她那雙滿是厚繭的手,十年前霧渺宗被滅,十年前的姜染才多大,十二,十三,還是更小?

  他嘆了口,若他們真是縹緲宗的遺脈,現今應該已經有了新的名字了。

  八年前,江湖上曾一夜之間崛起一支響徹正邪兩道的暗殺流派,黑道生意也管,白道生意也接,門中三千部眾,個個都是殺人於無形的高手,天下令曾想將他們納入自己麾下,直接被門主鬼刃一刀斬了「來使」,但天下令想找囂奇門的麻煩,非常難,這一派的行事作風光怪陸離,門派分布也是狡兔三窟。

  他神色不明地盤動佛頭珠串,若猜測無誤的話,姜染應該來自囂奇門。

  與此同時,位於江城玉峰山的弩山派副掌門趙元至正抱著師侄鄭路揚的屍體痛哭流涕,這人年紀不大輩分大,死去的鄭路揚都得管他叫師叔。

  這位師叔最大的特點是不愛管事,一有事就把掌門師侄推出去,這會子師侄沒了,全派上下數他哭聲最大,天都要塌下來一般。

  運屍歸來的三十六名掌事弟子不免動容,勸他不要太過傷心,萬一損了身體,鄭掌門去得也不會安心。趙元至只管自己哭自己,根本不管他們如何勸。

  關鍵勸也勸不到點上,他是哭鄭路揚的死嗎?他是哭他手裡的地圖明明拿到卻損了!

  天下令的人要買瓊弩鼎,一張地圖就是十箱黃金,那是多大的誘惑,重活一輩子都花不完吶。

  不過這事天下令做得十分隱晦,只在少部分人里傳了消息,畢竟是統領江湖的第一大派,再怎麼「求財若渴」,也不能光明正大去打瓊駑鼎的主意。

  趙元至哭累了,隨手一擺讓弟子們都出去,靠在棺材板邊跟鄭路揚說話,他說,「陸祁陽都那麼大歲數了,怎麼還那麼爭強好勝呢,他的武功即便不藉助瓊弩鼎之力,也是天下第一了吧?」

  陸祁陽是天下令主,三十年前就已一統江湖,歲數算下來該有六十了,仍是對一切武林絕學,江湖至寶分外感興趣。弩山派認真說來,算是天下令的一個分支,建派祖師孔丘壑就是天下令弟子,這回上峰要拿瓊弩鼎,不說十箱黃金能不能到手,就說他們這拿了地圖又損了地圖事就不好交差。

  趙元至抱怨道,「你說你那一身功夫,也是在江湖榜上進了前二十的,怎麼會跟周計鄲這種小角色同歸於盡。你看看你這身上,少說四十多道劍傷,丟人吶!弩山派無光啊!」

  趙元至擦了擦眼角的淚花,哭得挺真情實感,除了不心疼師侄的死,其他都是真的。他惱恨於他堂堂弩山派前掌門,竟然死在一個挑梁小賊手裡,失落於被內力震毀,以至於他痛失十箱黃金的地圖,同時又伴隨不溢於言表的竊喜。掌門不在了,副掌門就是順位掌門,他原本以為只有把他這個師侄耗死,才能坐到這個位置,如今看來,天道酬勤!他每天念叨著讓他在外頭出點事的詛咒終於應驗了,這不是天降餡餅於賢人也嗎?

  但是眼前這事不是干放著就能解決的,天下令給弩山派下過死令,年底之前必須要找到地圖,他要是不交點什麼上去,這個掌門也做不安穩。

  趙元至後腦勺抵在棺材板上犯愁,這事他得想個兩全其美的方法,既要讓天下令的人知道他們去找了,又不能讓他們知道地圖毀了,還要讓他們相信,這圖不是他們不追,而是落到某人手裡追不著了。

  可誰能讓天下令的人犯愁?

  他慢條斯理地琢磨,忽然從腦子裡跳出一個人名,一個猛子坐起來,對守在靈堂外的眾弟子道,「傳令下去,就說囂奇門鬼刃,於昨夜子時盜走了鄭掌門拼死帶回來的地圖,弩山派上下與她不共戴天,今日就讓門內弟子下山找她去!」

  他要讓天下令的人以為,地圖是被囂奇門的人拿走的,這些人腳蹤不定,片影難尋,屆時他只要做出一個追殺的樣子,就好交差了!

  趙元至為這個決定沾沾自喜,不知道全派上下只有他一個人單方面的認為,自己的心思比海還深。

  他是不是瘋了?碰瓷碰到鬼刃身上?

  他可能沒挨過她的打。

  挨過打的人都死了。

  弟子們不動如山,能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不贊同他的決定。

  十七八歲的半大小子,腦子裡沒幾兩乾糧,想像力倒是非常豐富。真鬧出事來,他比任何人都跑得快!掌事弟子之一的王段毅看他下不來台,主動遞了一塊台階,說「您還是繼續守靈去吧。」這些事用不著他瞎管。

  他們知道天下令的人要地圖,可趙元至若是為了遮掩地圖招惹鬼刃,下場未必比得罪天下令好。

  趙元至根本不接他的台階,甚至有了叛逆的脾氣,「守靈也不耽誤下令,你們沒聽清楚我的話嗎?即日起,弩山派弟子下山追殺鬼刃!」話畢語調一轉,打著兩隻手說,「就是讓你們做做樣子,又沒讓你們真拼,慌什麼?!」

  能不慌嗎?你是作勢去拿鬼刃了,你猜鬼刃信不信你只是做做樣子,上一個追殺她的小門派,骨頭都碎成渣了,你知道什麼叫活得好好的非得作死嗎?

  王段毅又給他遞了小半塊兒台階,說,「副掌門,沒人見過鬼刃,我們連他是高是矮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我覺得這事,還是從長計議吧。」

  副?!趙元至回頭看了一眼棺材,對,正的那個還沒下葬呢,他不跟他計較,他現在就是認定自己想出的法子最好,可王段毅那話也有幾分道理,他連人長什麼樣都不知道,怎麼抓?

  「我倒是可以給你們幾張畫像,好叫你們去殺她。」

  半空里忽然傳來一道女子的聲音,青石瓦上不知何時坐了一個女子,南疆打扮,臉上覆著面紗,眼型細長如柳,身形曼妙柔媚,單是那麼看著,便似有萬種風情。眾人一驚,不知對方在這裡聽了多久,更驚訝的是,在她出聲之前,他們竟無人察覺到有外人入內。

  趙元至注意到她腰上墜著兩隻銅鈴,又生了一雙媚眼,隱隱猜出一人,對那女子道,「可是南疆山月派司另,柳玄靈?」

  這江湖艷麗顏色並不多,在江湖榜上排得上號的,都不是簡單人物。柳玄靈就是其中一位,相傳她擅攝魂之術,銅鈴為引,可使人迷亂神志。素愛養蠱,媚眼如絲,臉上常年覆蓋輕紗,沒人見過她全貌。

  柳玄靈以手托腮,並未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接著方才的話道,「我知道她長什麼樣,你們若是尋到了,就先來告訴我。這人若是能殺,便殺了,若是殺不了,想辦法盯緊了,我另有主意。」

  她的音色很動聽,悠長慵懶,婉轉低沉。

  趙元至向連弩等掌事弟子身後撤了撤,不為所動,「我弩山派又為何受你派遣!」

  柳玄靈挑了半邊眉毛,聲氣兒悠悠,「怕挨打還要放狠話,你確定你前面那幾個人攔得住我?」

  趙元至被她看得倒退,她又笑起來,「我殺你們能得什麼好處,費力不說,還容易招恨。好歹是受天下令庇護的門派,就這點膽色?你們若是肯聽我的話,自然有聽話的好處。」

  趙元至摸不准她的來意,要是按他平時的作風,早把掌門師侄推出去了,可惜這會兒師侄已經涼了,只能由他出頭。

  「有話你明說!」他用大嗓門壯膽,人隱在三十六名掌事弟子裡,連頭都看不見。

  柳玄靈唔了一聲,本來也沒打算兜圈子,曲起四指,用拇指輕輕掃著昨日染紅的指甲道,「山月派跟囂奇門同為暗殺流派,卻處處被鬼刃強壓一頭,我要殺她,不算稀奇。弩山派因地圖大損,擔心天下令怪罪要將罪名扣到鬼刃身上,那不正好,一起吃了這條大魚。」

  趙元至不傻,只是偶爾不甚靈光,大敵當前,出走的腦子就六神歸位,根本不受她哄騙。

  「我們要是不願意呢?」趙元至在人堆里喊,「我們跟鬼刃沒仇沒怨,何必幫你出力,回頭她惱了,連我們一起滅了怎麼辦。」

  柳玄靈要殺鬼刃,那是他們兩派之間的事,南山月、北囂奇,哪一派是好相與的?快刀對短刃,那可不是花架子,刺客門之間動手,速度夠快,下手夠狠,他們這種小門派跟著摻和什麼?他們嫁禍鬼刃,無非是為了給損毀的地圖找只惹不起的替罪羊,山月派除鬼刃則是為了一家獨大,兩方目的不同,承當的風險卻相同,他們何必與山月派聯手,讓他們拿他當刀使。

  「那就拿銀子辦事。」柳玄靈仰躺在屋檐上,看也沒看擲下一把金豆子。

  那金豆每一顆都有拇指大小,剛一擲下便惹來一眾爭搶。

  她說,「我要你們真的去找鬼刃,找到以後有本事殺她的,就帶著她的屍首回來見我,我賞兩箱黃金,帶不回來的,就多長几雙眼睛,派人通知我,我也有一箱黃金奉上。」

  這是位有錢的主兒,花錢辦差,聽上去是不錯的買賣,但趙元至仍舊不放心,攥著金豆子道,「我怎麼相信你事成之後會信守承諾。」

  玄靈媚眼一垂,「你只能信我,看看手心。」

  她那金豆子上粹著蠱,碰過金豆的人手心都印出一團黑印,那印尋脈而走,一路向面部攀爬,如一樹張牙舞爪的枝幹,展入四肢,擴入臟腑。

  「好一個歹毒的婦人!」趙元至沒想到鄭路揚剛死,自己就要九死一生了。他剛才抓的金豆最多,中的蠱毒也最深。

  玄靈閉上眼等了一會兒,約莫這毒進入五臟六腑,反覆讓他們疼過兩次後,方揚手,扔下一卷畫像。

  「就按這上頭的模樣找,鬼刃自負,輕易不會易容。畫卷里另有五張人臉,分別是半目平靈、素手童換、空音令林寄、蒼山刀其忍,和五風掌焦與,這幾個人除非死了,否則一定在姜梨身邊。」

  「姜梨就是鬼刃?」趙元至問。

  柳玄靈點頭,趙元至起手接住,沒想到大名鼎鼎的鬼刃竟然是個邪里邪氣的小姑娘,那人像繪製得挺活靈活現,尤其那雙狼眼,和上揚的唇角,儘是狠戾殺戮。趙元至繼而向下翻閱,鬼刃身邊五大刺客年紀竟也不大,甚而有兩名是女子,這也算是囂奇門首次開了「眾生相」了。

  趙元至越看越心慌,艱難道,「你說的這些,個個都是囂奇門的高手,我們怎麼應付得來?」

  這裡面隨便一個人都能捏死他們,當年連潭派代表天下令向囂奇門下戰帖,鬼刃只派了蒼山刀和空音令兩個人就吞了連潭派一門。派內掌門盧耀宗到死都不知道他們長什麼樣。

  「我今日算是開了眼。」趙元至想哭,要不是跟盧耀宗不認識,他都想把空音令和蒼山刀的畫像給他燒過去了。

  趙元至說,「我真干不過他們。」

  柳玄靈點點太陽穴,「動腦子不會嗎?姜梨多疑,身邊不肯留太聰明的人,這五個人武功雖高,腦子卻並不靈泛。即便有點看似深沉的思路,時間長了,他們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私下裡還有個名號,叫囂奇門五傻,光殺人,不想事。

  柳玄靈道,「你主要負責尋人,用不著管那麼多。」

  你說得倒是輕巧!萬一尋死了呢?趙元至恨著臉不吭聲,又見她揚手,扔下一隻藥瓶。

  「這藥只能解一時之困,先給你們一個月時間去找找。」

  染著蔻丹的手纖細靈動,長袖隨它抬起,露出一截皓腕,她找她找得實在太辛苦,總得發動點幫手調劑一下。隨手卷了一縷青色繞在指尖,她無聲嘆鬼刃,這世間大好山河廣袤無邊,你究竟在哪處風水寶地里歇乏呢。

  真是讓我好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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