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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妲己與野豬精

2024-10-27 15:58:07 作者: 紀出矣
  她舉起藏在手裡的點心在他邊上晃了晃,她本來就沒吃,她剛剛不是說過,她是瘋不是傻嗎?他總這麼生氣,她不懂怎樣哄他,想拿點心逗他兩句話,好像更加適得其反了。

  她看他陰沉著臉,也開始不樂意了,揣著手憤憤道,「不就是挨了你姐的罵嗎?至於跟我鬧成這樣,你看你那個臉,快沉到沿江湖裡去了!」

  他長這麼大還沒掰過姑娘的嘴呢,她翻著花樣的瘋,怪他臉色不好看?

  付錦衾覺得糟心,他一對著她就有許多荒唐事,前段時間他管著自己沒見她,清淨是清淨了,心裡反倒翻攪起來。他知道付瑤下手沒輕重,真要是來晚了,她替他做了決定,似乎也就那麼回事了。

  可他由不得她這麼做。這人要殺要剮都得自己動手,而他不管是殺是護都得見她,一見又頭疼!

  付錦衾忽然發狠,一隻手捏住她的臉,擠成一隻河豚,「西天取經的時候是不是忘記收你了?」

  人間怎麼會有這種折磨人的東西。

  她嘴被捏著,出來的聲音就有點奶,「你是在誇我有禍國殃民的潛質嗎?」

  眼珠跟豆似的,滴溜溜地往下斜。

  他閉了閉眼,像被她強行往臉上貼金的行為刺傷了眼,「我是說你像犯上作亂的妖怪。」

  姜染懂妖怪和妖孽的區別,諸如妲己與野豬精,前者萬種風情,是美女,後者夯實蠢笨,是頭豬,她沒想到自己在他眼裡居然是後者。

  她不高興了,晃開他的手,「我也是有幾分姿色的,每次上街都有很多人看我,張進卿跟我的仇大吧?你不在的這段時間,他總故意晃蕩到門口看我。」

  街上人看你是因為你稀奇,張進卿看你。他擺弄手上佛頭珠子,面色不善地抬起臉,「他總看你幹什麼?」

  「不知道,就總沒事兒在我門口探頭,我一瞪他他就跑。」

  張進卿之前就來過酆記幾次,前幾次跟她沒關係,純粹是為了給陳婆婆送銀子,說是要給他爹積德,後幾次就不大清楚了,反正總在門口晃蕩。

  付錦衾看看姜染,故意道,「跑了還叫被你的姿色吸引?」

  她急了,「那是他害臊,近情情怯不知道嗎?我樂安城姜美麗,怎麼到你嘴裡連把草都算不上了!你再說我可發火了嗷!」

  樂安城姜美麗。付錦衾細嚼這幾個字,不知道她是用哪根腳指頭想出來的。

  嘴角情不自禁上揚,他在她面前端不住臉,她一說話他就想笑。

  她一看他笑了,心裡就跟鬆了似的,原先壓著什麼也不記得了,挪到他身邊坐著,出眼打量他那身著裝,「你穿墨色衣裳特別好看。」

  「好看?」他涼涼一笑,他最不喜歡的就是這身衣裳,過去遇上「大事出門」他就穿這個顏色,血濺在身上看不見,不管是自己,還是別人的。

  兩人臉對臉坐著,月亮光著臉落下一點青光,剛好照在她身上,他視線下移,看到她脖子上有隻手指印。他剛才掐她,她沒躲,天生是個瓷人,但凡留下點痕跡都特別明顯。偏頭撥開她的領口,看那道深痕,眉頭跟著蹙起來,「疼麼?」

  她拿他當個伴兒,甚至比對酆記那五個還上心,。

  他不知道自己眼神招人,挑著眉頭向上看,輕輕在她脖子上劃了一下,那種冰涼又陌生的觸感像能生出枝幹,爬得她心裡一麻,偏他還在那兒等著她。

  「不疼啊。」她顫了一下,心裡咚咚咚的打鼓。

  他這方意識到逾拒,平靜收回手。他不是十幾歲的楞頭小子,劃一下姑娘脖子就跟著臉紅心跳,如果他打定主意,會比這要得更多的。

  可惜雙方敵我不明,今後長遠不論,就說她這個瘋病,能瘋多久,病好以後她是什麼樣的人,他跟她若是有了一段情,他只喜歡瘋子怎麼處?再讓她走火入魔一次?

  他幹得出來。

  只是情不至此,喜歡也很朦朧,不如早斷在念想里。可有時,人的劣性就在於此,越是要管著自己便越有誘惑力,像幼時不能偷嘗的烈酒,和昏沉午後逃學得來的一晌好睡。

  她床上有點心香,雖然長毛了,仍是一把薰香的好手,他聞到一股淡淡的月桂味,漸漸沉下眼,她想用手扒他的眼皮說你別睡,伸到一半就被他抓住了。

  聲音嗡在鼻子裡,有種徹底鬆散下來的倦意。

  「不睡,就眯一會兒,你說話我聽著。」她這裡香,比他的床好睡,付錦衾思量著,明兒也裝幾塊點心掛床頭,反正也賣不出去。

  「那你還生氣嗎?」她追根究底,十分在意他消沒消氣,她到樂安快三個月了,一直跟他有來有往,印象里這是他第一次跟她「發脾氣」。

  他答非所問,忽然道,「為什麼不問殺你的人是誰?」

  我這人天然就招人恨,多一個兩個有什麼稀奇。

  她自嘲,不知道是身體裡哪個人回復的,但是沒說出來,眼神悠遠地拉長,只一瞬便收了回來,依舊執著之前的答案。

  「咱們還能像之前那麼好嗎?」

  他其實能看出她的變化,卻只作未聞,摩挲著手裡珠串,決定出賣付瑤,「我姐不讓我跟你玩。」

  她聽得橫眼,「你聽她的幹什麼,她嫁了個傻縣令還要來管你。」

  付錦衾樂了,笑聲沉沉。

  他也覺得他傻。

  不過姜染終究跟林執不同,她身上的色彩太多,不像林執那麼一清二楚。可若她是林執那類紅塵白紙,他也不會被她吸引。這世間事就是這麼矛盾,沒那麼稱意,也沒那麼不稱意。

  姜染看見他眼中笑意漸退,嘴角卻維持著上揚的弧度,隱隱覺得心慌,果然聽見他道,「從今以後,你我就只做鄰里。你去付記是客,我來酆記,也是客。能明白嗎?」

  主客之間是有距離的,不會大半夜閒談,不會湊近,不會有太多往來,更不會有不該有的念想。現在他還能管得住自己,這事就有退路。

  若兩人是敵非友,不至於狠不下心,若是友非敵,也等她徹底清醒再說。

  姜染不是個木頭人,由著他扒楞,負氣道,「就還是之前的緣故麼?我讓你姐夫砸回來行不行!」

  那些複雜的心思,在她這裡就只是「暴打縣令」事件,她說,「他那腦袋上不是被砸了三顆大包嗎?我送他一個,讓他砸四個,石頭我自己撿,但是只能打後腦勺,我這臉長得太好,萬一砸破了不好看!」

  越說越離譜。

  付錦衾斜乜下眼看她,說歇會兒吧,「他憑什麼砸你。」

  他要是敢砸她,他就敲碎他的腦袋。

  他們兩個在屋裡說話,可苦了酆記和付記這夥人,暗影收到的命令是點到即止,囂奇門刺客的習慣是趕盡殺絕,兩邊不分伯仲,總是下狠手的那一方更占上風。暗影應對到最後也生了火氣,折玉本想逗著童換玩兒,反在交戰時被其忍劃傷了手。

  他舔了一口手背上的傷,面具半遮,只能看到一張染血的唇。

  「來真的?那玩兒玩兒。」

  悶在面具里的聲音沒辦法辨認,暗影立即會意,將人引進城外之後,迅速拉開間距布陣。十二名暗影瞬息間人影全無,只留下九根扎在地上劍陣,劍氣支起一團迷障,將人困在方寸之地,簡直跟鬼打牆一樣。

  這陣法輕易破不開,焦與見他們只守不攻,忽然回過神來。

  「平靈,其忍!快回棺材鋪!」天機閣這一招太像請君入甕了!他怕他們故意支開他們是為了再殺姜染。

  哪兒有那麼複雜,折玉在陣法外包紮傷口,他們費這麼大勁把他們弄出來,無非是想試試他們使的是哪門哪派的功夫。

  天機閣陣法玄妙,縱是五人合力也只是勉強將平靈、其忍從出陣外,剩下三個被困陣中。

  折玉在陣外抻頭,說,「聽風,你再去試試焦與。」

  這五個人的路子一人一個樣,就拿焦與來說,他拿長劍當刀使,看著彆扭,他自己用的卻挺順手,折玉懷疑他們故意沒用本門武功。

  聽風說,「哪個是焦與。」

  折玉愣了一下,說,「不用你了。」

  他忘了他記不住人臉,布置機關暗格是把好手,出任務殺人,沒準過。天機閣里只有跟他相處十年以上的人他才記得住,剩下的人在他眼裡統一都是男女。若這人各有高矮胖瘦好說,便如姜染,比童換高,比平靈矮,三個人站一起他能分出來,單獨一個就得靠猜。

  「大頭你去。」

  折玉作壁上觀,發現酆記的人招式雖然各不相同,躲閃和應對的方式卻自有一套章法。

  「再上去兩個。」他細觀他們招式,下腳穩健,下盤極穩,御風出掌,枯枝亦能做暗器兵刃,這招式他曾聽百事通何方寄講過,好像叫踏月歸行。

  難道是霧渺宗的人?可是霧渺宗不是早在十年前就被天下令的人滅了嗎?正思量間,忽然聽到一句磕磕巴巴的指揮。

  「東邊,往,往,往左,十步。」

  有人在破陣,一聽就是小結巴,折玉纏著布條差點笑出聲,這陣眼她看得挺准,但想全破出來,得有張連貫的嘴。

  林令按照她的指示破陣,一面要對敵,一面要踩住陣眼,「東邊十步之後呢?」

  童換左右看看,「南,往,往... ...」

  「往左還是往右?!」林令性子急,「你直接說東西南北,上下左右我能聽明白,就一個字,不用多。」

  「你,急,急!」結巴惱了,氣得瞪眼。

  「我當然急了,聽你說話太費勁了!焦與,你知不知道怎麼破陣,能不能不讓結巴說話了!」

  焦與說,「我不會,我要會我不早說了,我現在就想把我這身兒衣服洗了,你看上面這兩個血點子,得馬上泡。」

  林令轉而看回小結巴,「你接著說吧。」

  「往,往,往東,右四。」

  「接下來呢?」

  折玉都不想打了,招手讓人停下,光聽這裡邊動靜都能樂一晚上,他好像忽然能明白公子為什麼會喜歡瘋子了,酆記這一大家子都是寶貝,一個人一個毛病,一個人一個特點,他們跟誰都不一樣,他們就只是他們自己。

  「他們是不是走了?」久沒等到人入內對陣的焦與疑惑道。

  「走沒走我們也得出去啊!」

  東南口傳出一聲「叮鈴」,是九刃中的其中一刃破開了,劍身落地,像門上鎖緊的九把大鎖,開了一隻。

  折玉看向陣內,小結巴正咧著一嘴小白牙說,「西,西,西,西。」

  「西邊哪裡?」林令問她。

  「不... ...是!」她淡一擺手,「我,我是,在笑。」

  嘻,嘻,嘻,嘻。

  其中一刃破了,就只剩下八刃了,勝利在望,可真開心。

  林令和焦與喪氣地看著她,心說嘴不好就別那麼多話了,照這個速度破完八個,天都該亮了!

  「你趕緊的吧!」

  真要了親命了。

  三人共同返回酆記時,已是三更時分。

  堂屋掌了兩盞小燈,燈下擺著一張太師椅,姜染不知何時從東屋出來了,正坐在搖椅上吃梨,椅子被她蹬著腳,一前一後的撼動,像張悠悠的小床。平靈、其忍已經歸返,無聲立在她身側,姜染嘴小,卻心貪,一口下去咀嚼許久才能咽下。臉上沒有表情,只有鼓起的腮肉,在重複的動作。

  林令等人遲疑的邁進,光色幽幽,連心情也變得晦暗不清。她在他們進來的下一刻抬眼,眸色清寒,像隆冬月輝下的冰面,看不見起伏,也感受不到溫度。

  她不開口,其他幾人也不敢出聲,寂靜濃夜裡,只有咔咔的梨聲,每一聲都嚼在他們心上。

  她將他們逐一打量了一遍,良久之後起身,說,「歇著去吧。」

  簸箕里多了一隻啃得很乾淨的梨核。平靈拿帕子給她擦手,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更漏,抓起一旁的更鼓和更錘。

  幾個人追著她的背影看過去,風真大,她埋頭緊了緊身上的小斗篷,兜上風帽,就那麼無聲又緩慢地消失在了眾人視線里。

  林令看著空蕩的前院出神。

  方才那個場景太熟悉了,每次他們出任務回來,她都會在燈下等他們,餓了就吃梨,打量在身上的眼神是在確認他們有沒有受傷。

  林令說,「你們有沒有覺得,門主有什麼不一樣。」

  平靈走上來說,「有,但是她除了等你們,並沒有其他吩咐下來。她不關心這次來的人是什麼來歷,也沒過問門中事務。」

  而清醒的姜梨,是不會不在意這些的。

  院外遙遙響起了邦聲,三短一長,徜徉在夜深人靜的街巷之中,她的聲音墜入濁夜,一如既往的清亮,「子時三更,平安無事。」

  姜染不關心來得是什麼人,他們卻不能不想。

  南屋老太太和旺兒那裡一直睡得很沉,兩邊人動手,原本就沒在院子裡大動干戈,焦與往南屋看了一眼,示意別驚動老太太,在東屋攏亮了一盞燈,幾個人便到東屋議事。今夜這些人來得蹊蹺,不像是奔著命來的,反而像是試探。

  試探什麼呢?誰讓他們來試探的,他們宿敵太多,隨便想起幾個都能寫滿三張宣紙。再說武功路數,單從招式上看,變化多端,他們也沒看出對方師承何派。

  焦與說,「我只知靈崑派擅長布陣,有沒有可能是他們的人?」

  童換擺手,「沒...這麼,精細。」

  她曾解過靈崑派的天命十三宮,今次這個不知比它高明多少,若是拿來相提並論,未免太看輕對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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