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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攤牌

2024-10-26 15:49:00 作者: 冰江
  陳文明深深吸足一口氣,打開免提,撥通了沈復生辦公室的電話。

  旋即,手機中傳來一聲「餵?」是沈復生的聲音。

  陳文明趕忙一點頭。

  趙懷禮立即按照紙上寫的,迅速說完那句簡短的話。

  陳文明毫不遲疑,馬上掛斷電話。

  「哎呀!爐子上還咕嘟著汆酸菜呢!我光顧忙著拔草給往後腦勺去了!」趙懷禮突然一拍腦門,起身就往外走,「我得趕緊回去瞅一眼。」

  陳文明目送房東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在椅子上靜坐一陣,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也出了門。

  他的腳步似千鈞重,走在城中村的窄巷裡,像踏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不歸路。

  任由心中萬般哀苦,他終究沒有停下前行的腳步。

  走出小巷,他在路邊攔了一輛計程車,直奔江邊爛尾樓。

  綏城江邊這棟爛尾樓,離江橋和休閒公園有些距離,稱得上是個人跡罕至的地方。

  陳文明抵達爛尾樓附近時,遠遠地就看到一輛SUV,那正是沈復生的車。

  他心裡多希望,此時看到的不是這輛車,而那滿心仇恨的孩子也沒有來。

  計程車掉頭開走,陳文明重重吁了口氣,朝爛尾樓走去。

  他輕手輕腳攀上滿是碎石灰塵的樓梯,貼著牆邊一路上到三樓時便看到不遠處的沈復生。

  他迅速停步,後背緊緊貼在牆上,卡在沈復生視線盲區,暗暗觀察。

  沈復生一直望著爛尾樓外面的天空,是不是低頭看一眼腕錶,然後來回慢慢踱步,雖然西裝筆挺卻一瘸一拐樣子令人心酸。

  陳文明有些不忍心看,又被他臉上那股狠厲又亢奮的神情抓住了目光。

  那是即將釋放二十年仇恨的亢奮,看上去如此勢不可擋,一雙眼睛裡像燃燒著兩團烈火,熠熠生光。

  此刻,陳文明心裡複雜的痛苦無人能懂。

  他從牆壁的掩護中緩緩走出來,一步一步,慢慢走向他思念二十年的兒子。

  沈復生聽到身後響動,猛地轉過身:「鬼叔,真是好久不見啊!」

  父子兩人,隔著十幾米的距離和二十年無可挽回的光陰,靜靜看著彼此。

  「原來是你。」沈復生眼中那兩團含光的火焰在漸漸熄滅,臉上亢奮的神色也黯然下去。

  「小錚……」陳文明悽苦乾澀的聲音,劃破這令人窒息的寂靜。

  沈復生輕嗤一聲,把目光轉向別處:「不要這麼叫我,不合適,我說過,你認錯人了,陳警官。」

  他臉上的失望那麼濃重,陳文明看得揪心,涌動的情緒哽住了話音,一時間竟不知該說點什麼。

  沈復生拄著拐杖走到他面前,毫不客氣地開始搜身。

  仔仔細細搜查一遍,沒發現什麼異常的東西,他把陳文明的手機直接砸在地上摔個粉身碎骨,然後又退開了,「還行,算你有點兒良心,身上沒藏著錄音的東西。」

  陳文明嘆息道:「你咋能這麼想呢,我帶那東西幹啥。」

  「行了,別貓哭耗子了。」沈復生拿出煙,點了一根,「抽麼?」

  陳文明點點頭,二十年了,他不知夢到過多少回,長大成人的兒子笑著問「爸,抽麼?」

  夢裡的畫面,卻不是此刻這般壓抑痛苦。

  沈復生遞給他一根煙,又幫他點上,用一種悵然若失的口吻說:「你不用解釋什麼,因為我一個字都不想聽,你的解釋只會加深我的憎恨,沒有其他用處。」

  陳文明用力吸一口煙,再重重吐出來,罪人般低垂著目光:「嗯,不解釋。」

  「上道。」沈復生指間夾著煙,輕輕鼓掌,「其實你不解釋我也猜得出來,你心裡很矛盾,恪守一生的職業操守讓你想將『紅絲巾案』背後的真兇繩之以法,但是又不忍心親手把自己兒子送上法庭,所以你今天以這種形式把我釣出來,也沒帶取證設備,無非是想解開自己的心結,你在緝拿兇手和父子相認的天平上傾向了後者,我猜得對麼?」

  陳文明無言以對,心中不知道該感到驚喜還是悲哀。

  如果不是以這樣的身份重逢,沈復生這番縝密的分析足以令父親驚艷。

  可是他們現在偏偏是血脈相連卻不能相認的關係。

  沈復生抽了兩口煙,仰頭吐出煙圈,聲音涼淡地說,「別惦記什麼父子相認了,我是陳錚,但是他早就死了,死在了二十年前那個傍晚,現在我是沈復生。」

  「行。」陳文明忍耐著作為父親的沉沉悲傷,扔掉菸頭,從兜里拿出自己的煙又續上一根,「沈老闆,那就說說『紅絲巾案』吧。」

  「這有什麼可說的,你不是已經都查到我頭上了麼。沒錯,那幾個人都是我弄死的。」沈復生聳了聳肩,不甚在意地說,「第一個女的,我沒記錯的話應該叫崔玲,她爸是當年轉運我到河北的司機,當年經過清源橋的時候,因為我哭鬧,他聽著心煩,把車開到橋下,從郝鳳琴懷裡把我揪下來,用皮帶把我吊在橋欄下好一頓打,我才四歲呀,你說他怎麼下得去手呢?」

  陳文明張了張嘴,終究是回答不出一個字。

  是啊,怎麼會有人對一個弱小無助的孩子下那麼重的手呢?

  他解釋不了,只能躲開沈復生的目光。

  這詳盡的描述,像一種不會皮開肉綻的酷刑,所有的傷都悶在他心裡。

  沈復生看著他,似乎對他的反應很滿意:「所以,陳警官,你給評評理,我把他女兒吊在他虐待我的地方,不過分吧?」

  「如果你沒殺了她,確實不算過分。」陳文明不得不開口回應一句。

  沈復生笑了笑,抬起手把菸頭彈得很遠:「至於其他四個人,也同樣沒有一個是冤死的鬼。劉萬才為了讓我在那個破倉庫里安靜點兒,就往死里給我灌白酒,我到現在都聞不了白酒的味兒,所以只偶爾喝幾口紅酒,那是噩夢,吐出來的膽汁灌進鼻腔里,換成大人也受不了。至於那兩個女人對我做的事,懶得跟你細說了,現在只差一個『鬼叔』,這事就翻篇了。」

  他走到陳文明面前,上下打量幾眼,「你不愧是『陳狐狸』,竟然能用『鬼叔』把我引出來。狡猾。」

  陳文明沉默地看著他,看他眼中的快意越來越寡淡,那渾濁的眼底分明藏著恨苦。

  沈復生臉上始終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但是那笑容沒有一絲溫度。

  他轉過身看著爛尾樓外遠處的一片茂盛草木,留給陳文明一個背影,用一種鬆弛而滄桑的語氣緩緩說道:「有時我也挺感激你的,給了我這麼好的基因。如果沒有你的遺傳因素,我再怎麼潛心研究犯罪手法和練習反偵察能力,估計也白搭。」

  他倏地轉身,遠遠地對陳文明一笑,「還好,我的功夫沒有白費,幾年下來,把完美犯罪研究得很透徹,又在當年那幾個拐賣我的人販子身上驗收了成果,我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你呢?作為在公安戰線上奮鬥三十年的老刑警,不點評一下麼?」

  陳文明極輕地嘆息,苦笑著反問:「你報復人販子的同時,也在報復我和你媽對吧?」

  「怎麼?我沒有權利這麼做?你覺得我不該報復嗎!」沈復生陡然激怒,整個人都在憤怒中顫慄,「二十年前,如果你肯轉文職我媽就不會跟你鬧離婚,沒有鬧離婚的事,她怎麼會賭氣直接去給學生補晚課把我扔給你!可是你呢,你眼裡除了你的案子,其他都不重要!我才多大啊,還是怕黑的小孩兒呢,你接到刑警隊電話,把我鎖在家裡就往局裡趕。你不丟下我,郝鳳琴怎麼可能有機會拐走我?」

  他嘲弄地攤了攤手,「所以你看,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不是你呀?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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