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人販子
2024-10-26 15:49:00 作者: 冰江
城市另一邊的沈復生掛斷了電話,陳文明心裡對兒子的思念不僅沒被就此割斷,反而愈加濃烈。
他忍了兩天,又打電話到公司,沈復生一聽是他的聲音立即掛斷了。
陳文明像被這種冷冷的拒絕激出一股悲怒,他本身脾氣又倔,所以第二天又打電話。
這一次,沈復生乾脆不接電話了。
當天傍晚,陳文明騎著自行車趕了十多里路,在下班前堵在財富大廈樓下。
但是一直等到天黑透,也沒堵著沈復生。
他坐在馬路牙子上,邊抽菸邊想:沈復生為什麼死活不願意再見我?
按照他此刻並不準確的判斷,沈復生躲著他顯得很不合常理。
要麼他心裡有鬼,要麼,他真的是陳錚。
陳文明陷入一廂情願的執拗,斷定沈復生越避之不見越是可疑。
往家騎的路上,他思來想去,決定先想辦法驗證沈復生到底是不是被拐二十年的兒子,等有了確鑿的證據,所有的疑問自會水落石出。
找到父子相認的證據只是他的心愿之一。
與此同時,他也想更深入地了解二十年前兒子失蹤、被拐、轉賣的整個過程。
當年局領導因為他精神狀態頹靡,理解他丟失兒子的痛苦,所以把這個案子交給其他人調查,沒讓他深度參與,擔心他受刺激扛不住。
決心一定,陳文明到家便翻出那個舊筆記本,很快找到記錄著當年拐賣案人販子的那一頁。
他逐行往下看,最後目光停在一個叫郝鳳琴的名字上。
「估摸一下時間,這個郝鳳琴出獄應該有小半年了吧……」他嘀咕著,記下了郝鳳琴的家庭住址。
次日清晨,陳文明趕往遠郊一個叫下窪村的小屯子,刑滿釋放的人販子郝鳳琴就住在那裡。
當陳文明被村里一幫瘋玩兒的孩子帶進郝鳳琴家院子,不由得愣了一下。
大夏天的暑熱時節,她家的房門卻關得嚴嚴實實。
孩子們一鬨而散,陳文明走到屋門口,敲了敲門。
等了有一會兒,門開了一條縫。
一個披頭散髮、面容憔悴的中年婦女從門縫裡探出頭來,警惕地看著陳文明:「你找誰呀?」
「你是郝鳳琴吧?我就找你。」陳文明儘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溫和一些,「我想問些二十年前的事。」
「大獄我也蹲了,還想咋地啊!」郝鳳琴聞言臉色瞬間煞白,嚇得趕忙要關門。
陳文明眼疾手快,一下把手肘卡在門縫上:「你放心,我不是警察,就跟你嘮幾句,不會給你惹上啥麻煩的。」
郝鳳琴很抗拒,急躁道:「不知道不知道!我又不認識你,沒啥好嘮的,趕緊走!」
當年郝鳳琴在陳錚被拐五年後落網歸案,庭審的時候,陳文明在外地出任務,所以不認識他。
他的面色冷肅下來:「當年你拐賣的孩子裡,有我兒子陳錚!」
他不由分說一把拽開門,跨步進門。
郝鳳琴懵了,那個叫陳錚的孩子,他爹可是警察!
她趕忙換一副嘴臉,賠著笑跟在陳文明身後,結結巴巴道:「快、那快屋裡坐。」
陳文明沒跟她客氣,進屋直接坐在炕沿上:「郝鳳琴,你把當年拐賣我兒子的事,老老實實都說一遍,你知道的都得說,開始吧。」
郝鳳琴躊躇著推了推炕邊堆積如山的雜物,也搭著炕沿坐下:「孩子拐到手之後,我聽說被賣河北那邊去了,後來又聽說那戶人家轉手把孩子賣山東去了,最後一次聽說這孩子的事,大概是在我被抓到前半年吧,孩子被賣到南方,還被砍了一條腿,好像是逼著孩子要飯那幫人幹的,要飯沒多久這孩子就跑了,那幫人也沒找著,時間一長也就沒人提他了。」
她低著頭,不敢與陳文明對視。
陳文明卻在盯著她,大熱天裡後背起了一層冷汗。
他的眼眶通紅,不是因為得到了渴望的佐證,而是因為恨怒和心疼。
前些年,他曾聽說過南方有砍斷被拐兒童手腳逼孩子乞討的犯罪形式。
萬萬沒想到,他的兒子就遭受了這樣的厄運。
「就這些?」陳文明強忍著心中翻攪的悲怒,冷聲質問。
郝鳳琴聽出他有要動怒的意思,趕忙點了點頭,辯解道:「我、我就管拐孩子,把你家兒子拐走之後,我把他送鬼叔那去了,旁的事我啥都不知道。再說了,我蹲十五年大獄也算還了這筆孽債,你要發火,也、也找不上我吧……」
鬼叔是二十年前拐賣兒童案主犯,至今沒有歸案。
陳文明一輩子沒打過女人,這一刻,堪堪克制住抽她一耳光的衝動:「別說那些沒用的,你趕緊再想想,還聽說過啥?比如我兒子剛被你拐走的時候,有沒有挨打啥的。」
「你這一說我想起來了。」郝鳳琴抬起頭,「孩子送到鬼叔那以後,有一天我倆見面,他跟我抱怨孩子哭鬧得厲害,他讓姘頭給孩子灌藥,死活灌不進去,最後他姘頭拿縫衣針扎了孩子一頓才灌下去,他還說那小孩兒脾氣真犟。」
「他的姘頭姓啥叫啥?你知不知道?」陳文明已經不想繼續問下去,心臟快受不了了。
郝鳳琴回憶了一下,答道:「我不知道那老娘們兒叫啥,只知道她好像姓錢。」
陳文明沒再問什麼,想拔腿就走,心臟又難受得動不了。
在之間空氣污濁的屋子裡,面對當年拐走兒子的女人,他感到一陣陣窒息。
他稍稍緩了緩,捂著心口,沉默地離開了郝鳳琴的家。
滿心不知是悽苦還是喜悅的情緒,堵得胸口又脹又疼。
他幾乎是步履蹣跚地朝村外走,一邊走一邊輕聲念叨:「沈復生的腿也有殘疾,現在我基本能斷定了,他就是我的兒子小錚啊……」
陳文明幾乎是在靈魂出竅的狀態中回到了綏城家裡。
他拖著兩條綁著沙袋一般的腿,走到小院中的樹下說什麼也走不動了。
他扶著舊搖椅坐下,心裡的痛苦翻江倒海,怎麼勸自己都抑制不住。
郝鳳琴輕描淡寫的幾句描述,是兒子陳錚不幸又黑暗的人生開始。
陳文明仰望著晴朗無雲的天空,腦海中浮現沈復生的容貌,不知不覺間已是老淚縱橫。
他想像不出,年幼的兒子是怎麼熬過那些摧殘虐打,又是怎麼逃出魔窟的。
溫熱的眼淚靜靜地流著,不知過了多久,在他的一道道皺紋里乾涸。
這時,趙懷禮從外院進來,手裡拎著一隻白條雞:「老陳大哥回來啦?晌飯沒吃呢吧?我去把這小笨雞兒燉上,咱倆喝兩盅。」
陳文明實在笑不出來,只疲憊地對他抬了抬手。
「那行,等你的事兒整得差不多了,咱倆再喝。」趙懷禮點了點頭,拎著雞進了屋。
陳文明心中濃重的悲傷,像被這句簡短的招呼按下休止符。
他感覺平靜一些了,至少那無法緩解的揪心之痛沒那麼要命了。
然而腦海中依舊有個名字在盤旋,是「沈復生」,而不是「陳錚」。
陳文明此刻已基本認定,沈復生就是他的兒子陳錚。
但是同時,也極有可能是隱藏在「紅絲巾系列殺人案」背後的真正行兇者。
他仔細回想前些日子宋磊提出的那幾個疑點,越想越向無底深淵裡下沉。
當時宋磊提出「紅絲巾案」的兩位死者,都與二十年的拐賣兒童案有直接或間接關係。
此時此刻,陳文明深知小徒弟提出的疑點得到了印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