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執拗的老陳
2024-10-26 15:49:00 作者: 冰江
東北大地的凜冬,在清明節前後才算徹底過去。
春回大地,綏城到處洋溢著勃勃生機,嫩綠的枝芽在春風中綴滿樹梢,開啟又一輪嶄新的生命旅程。
韓濤趁著難得的休息日,去看望退休在家的陳文明。
每年這個時節,不管多忙他都會擠出一天時間,過來幫老陳給小菜園翻翻地松鬆土。
他趕到時,陳文明已經在小菜園裡忙活上了。
「怎麼不等我?」他從牆邊拎起一把鋤頭,走到陳文明跟前,「今年還掄得動鋤頭麼?心臟能行?」
陳文明悶頭鏟地,沒抬頭只「哼」了一聲道:「瞧不起誰呢,你不來我也照樣能侍弄好菜園子。」
韓濤無聲地笑了笑,看著老頭倔強的樣子,忽然生出恍如隔世的感慨。
一轉眼,老陳真的已經老了。
此時有陽光落滿肩頭,暖融融的,體感無比舒適,卻讓他的心情有些難以言說的複雜。
這老頭心臟病很重,韓濤不知道還能有幾個春天來陪他一起翻地。
「又一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啊。」韓濤有感而發,隨口念叨一句。
陳文明扭頭瞅瞅他,沒搭茬。
韓濤也不在意,揮動鋤頭開始翻地。
泥土在他的鋤頭下翻動,散發出清新的氣息。
師徒倆一時沉默,只有鋤頭翻動土地時發出的輕微聲響。
過了一會兒,韓濤打破了沉默,說起了最近的案子:「老陳,之前你跟我說的那個周知,他不是『紅絲巾連環案』的嫌疑人。我帶人仔細調查過了,確實沒找到證據能證明他是兇手。」
陳文明停下手裡的活兒,拄著鋤頭微微皺眉看他:「目前只是沒有找到證據,但不能完全排除周知的嫌疑。這個案子太複雜了,牽扯到二十年前的拐賣兒童案,所以任何一點可能性都不能放過。」
韓濤也停了鋤頭,直起身子,有些無奈地說:「我知道你在偵察方面很謹慎,可是我和隊裡的調查也不含糊啊,咱總不能對查完的案子還疑神疑鬼吧?」
陳文明一扭頭,不答他的話。
韓濤往老頭跟前挪了兩步,接著說道:「周知他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而且根據走訪調查的結果也足以說明,他的性格和生活軌跡根本不是敢行兇殺人的類型。咱就是說,周知是西河村出了名的老實巴交膽小怕事,常年跟著爹媽兢兢業業務農,而且和周圍親戚鄰里關係都處得不錯,他要是『紅絲巾系列殺人案』的兇手,那得隱藏得多深?他才二十三,哪來那麼深的城府,你說是不是?」
「是不是都讓你說了,我哪知道。」陳文明上來倔勁兒了,脖子一梗,「反正我還是這個態度,你年輕,有些事沒經歷過,就別急著把話說死。在沒有徹底結案之前,對任何有嫌疑的人都不能掉以輕心,哪怕表面證據能暫時證明他好像與案子無關。這是我幹了三十年刑警積累的經驗,你愛信不信。」
「你看你這老頭兒,又犯上倔了。」韓濤也有些急了,不由得說話聲音跟著高了幾分,「咱是警察,跟福爾摩斯是兩碼事,人家小說里的大偵探主要靠推理,咱警察得拿出實打實的證據才能判定嫌疑人是不是兇手。現在所有證據都說明周知一無作案動機二無作案時間,我怎麼繼續調查他?」
「那你給我說說,周知出現在『紅絲巾案』第一起案發現場,到底為啥?」陳文明撴了兩下手裡的鋤頭,針尖對麥芒地問道,「你就相信那真是巧合?」
「哎呦,老陳頭兒!」韓濤讓這老頭的詭辯之才問得滿心無奈,「我記得查完這事兒就打電話跟你說了吧,周知在案發當晚和女朋友喬慧在綏河公園見面,只待了很短的時間,我連當時他住的四季旅店什麼的都查過了,他離開和返回四季旅店的時間都與筆錄吻合,確實不具備作案時間。這事兒的的確確它就是個百年一遇的巧合呀。」
「你愛巧合不巧合,反正我從來不相信巧合,哼!」陳文明一轉身,甩給他一個後腦勺,拒絕再爭辯下去,「退一萬步說,周知雖然現在看起來沒有嫌疑了,但是誰也不能保證以後不會發現新證據。」
師徒倆的觀點顯然是相悖且難以調和的,兩人就此陷入了沉默。
誰都不去看誰,各自掄著鋤頭繼續翻地。
對於此時的狀況,韓濤心裡多少有些矛盾。
他深知陳文明會對周知死揪著不肯放,無非是因為現在「紅絲巾系列殺人案」已經和二十年前的拐賣兒童案合併。
老頭兒的心思其實還是在拐賣兒童案上,韓濤理解他,找兒子找了二十年,只要跟拐賣案沾上邊的嫌疑人,對他來說都是一線希望。
沉默良久,韓濤還是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老陳,我也是當爹的人了,能明白你想找到失蹤二十年的兒子,那種心情有多迫切,所以你現在看誰都像拐走陳錚的嫌疑人。但是我得提醒你一句,你這已經屬於『久病亂投醫』的範疇了,實在要不得。」
陳文明停下翻地的動作,聽他把話說完,卻也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他知道韓濤說得有道理,可他就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二十年苦尋無果,已經讓他變得既敏感又固執。
這些陳文明自己都知道,卻已經是痼疾難醫,很難再改變。
韓濤見他又不吭聲,索性也不嘮叨了,繼續翻地。
他知道自己的話可能說得有些重了,或許觸動了陳文明心中隱痛。
但是,他真的不願意看老頭繼續執迷下去,用虛幻的希望慰藉自己孤苦的心,最後面對殘酷的現實時,除了更深的痛苦,一無所獲。
在韓濤無奈地思量中,不大的小菜園很快就翻完了。
他和陳文明一起坐在菜園邊的小板凳上,邊休息邊曬曬太陽,僵持的氣氛漸漸緩和下來。
陳文明一直看著翻好的土地,眼中露出一絲極淡的生機。
他執拗地相信,這片小菜園會在春天孕育出希望,就像他不肯放棄尋找兒子下落的希望。
師徒倆各自曬著太陽發呆、沉思,不知不覺間就到了中午。
陳文明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走,進屋吧,今天你翻地有和氣我都有功,給你包頓餃子犒勞一下。」
「見一回面你准得跟我拌幾句嘴,真是服了。」韓濤笑著埋怨一句,跟著他往屋走。
回到屋裡,陳文明開始忙活包餃子。
和面、剁餡,動作嫻熟行雲流水。
韓濤站在一旁剝蒜,心裡卻依然想著剛才在菜園發生的爭執。
他想了想,還是決定給老頭賠個不是:「老陳,今天我話說重了,你別往心裡去。」
「過來,幫我擀餃子皮。」陳文明端著一盆肉餡猛攪,話音卻輕緩溫情,「濤子,我不是不聽勸,二十年過去了,我總要給自己和老伴,還有生死未卜的兒子一個交代,不然我死不瞑目。」
這突如其來的溫情剖白,聽得韓濤微微一愣,心裡湧起一股莫名的感動。
他不善於把這種感動宣之於口,點了點頭,開始默默地擀餃子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