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個人的除夕

  這女孩是大二學生，被人販子從南方拐賣過來。

  他沒說什麼，回自己屋之後，翻來覆去想了大半宿。

  最終在五萬塊錢和良心之間，選擇了後者。

  天亮前，周知趁父母還沒醒，偷偷把女大學生放走了，還給了她三百塊錢當路費。

  第二天，父母勃然大怒，但是也拿他沒什麼辦法，只能一遍又一遍罵他敗家子，瞎了整整五萬塊錢。

  周知頭一回跟父母爭吵，話趕話說出了真實想法。

  他對喬慧沒死心，還想跟她結婚。

  父母輪番罵他豬油蒙了心，家裡哪來二十萬給喬慧彩禮錢。

  周知賭氣收拾行李準備外出打工，臨走前告訴父母，他會把二十萬彩禮和買媳婦損失的五萬塊錢都掙回來。

  就這樣，他扛著一卷行李，負氣離開了永吉鎮。

  想找活兒，必須得到綏城的勞務市場。

  周知在勞務市場蹲了兩天也沒找到合適的工作，心裡琢磨著，既然本地的活不好找，要不乾脆到外地去闖一闖。

  他想在臨走前見喬慧一面，於是約她在綏城濱江公園相見。

  喬慧從家坐客車趕過來，兩人見面時天已經擦黑了。

  周知把外出打工掙彩禮錢的打算告訴她，簡單說了幾句，就想送她去趕末班客車。

  結果就在這時，發生了那件足以改變他一生走向的事。

  夜幕初降，周知隱約看到有個男人肩上扛著一麻袋東西，在公園小樹林往江邊走。

  那男人鬼鬼祟祟東張西望，引起周知的好奇，他讓喬慧等在原地別動，獨自跟了上去。

  跟到江邊的鐵橋下，他不敢跟上去，就拿出手機對準那男人把鏡頭拉近。

  只見那男人放下麻袋，從裡面扒出一個人。

  那是個年輕女人，癱軟如泥看不出死活。

  周知本能地觸碰了一下錄製鍵，手機開始錄像。

  錄下了那個女人被勒住脖子吊上步行樓梯扶手的全過程。

  當時，周知沒敢多作停留，收起手機匆匆離開了江邊鐵橋。

  送走喬慧，他回了小旅店，那一夜翻來覆去沒睡著。

  他下了好幾次決心，天一亮就到附近找個派出所報案。

  但是又屢次退卻，因為他的父母從人販子手裡買女大學生，那是犯法的事。

  他心虛，怕一不小心在警察面前暴露這件事，害了父母。

  最終，周知昧著良心，沒有報警。

  喬慧臨走時說，不願意讓他去外地打工。

  次日，他又去了綏城勞務市場蹲活兒。

  這次蹲活兒，周知認為很幸運，碰上城郊木器廠招力工，給的工資也高。

  他想都沒想就跟著叫楊棟樑的工頭上了麵包車。

  但是，車剛開出城區時，周知從倒後鏡里看著楊棟樑，越看越覺得好像在哪見過。

  他盯著楊棟樑看了片刻，猛地想起，這人就是昨晚在江邊鐵橋吊起那個女人的兇手。

  周知嚇得三魂出竅，趕緊偷偷刪掉了手機里那段要命的視頻，並要求下車，說想提前回家過年。

  楊棟樑連話都沒說，從副駕駛爬到后座，朝他臉上狠狠砸了幾拳，然後用一把刀頂在他腰上。

  麵包車沒有為他停下，一路開過綏城郊區，來到了這座大山深處的黑礦場。

  周知半路被蒙了眼睛，被帶到礦場之後每天活在惶恐之中。

  生怕楊棟樑發現，他是那夜江邊鐵橋兇殺現場的目擊者。

  手機早被楊棟樑搶走了，他在這暗無天日的黑礦場中，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

  那座寂靜幽深的大山，遠離人間煙火。

  七十五公里外的綏城，正沉浸在過年的喜慶氣氛中。

  而陳文明，過年對他來說更像是歷劫。

  客廳里，春節聯歡晚會在電視屏幕上歡快地播放著。

  那熱鬧的歌舞、詼諧的小品，卻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喧囂，與這個小老頭格格不入。

  此刻，陳文明在沙發上不知不覺睡著了，身邊放著那張珍貴的合影。

  照片上是他和前妻徐麗，還有兒子陳錚小時候在江邊遊玩的畫面，那時候非常幸福，而如今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咚咚咚。

  突然，一陣敲門聲打破了屋內的寂靜，也弄醒了陳文明。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緩緩起身走向門口。

  打開門的瞬間，一陣冷空氣撲面而來，門外站著的是徒弟媳婦蔣欣。

  她的臉被凍得紅撲撲的，手裡還提著一個保溫盒。

  「師父，新年快樂。」蔣欣笑著說道。

  陳文明有些意外，趕忙將蔣欣請進屋裡：「你這孩子，不好好在家過年，這麼冷的天來幹啥呀？」

  蔣欣走進屋裡，一邊找地方放下保溫盒，一邊說道：「師父，剛包完的餃子，熱乎著呢。韓濤今年不能來送了，他去外地查案去了，估計也快到家了。」

  「大過年的，查啥案呢，不好好在家過年。」陳文明拿起暖壺，給蔣欣倒了一杯水。

  「謝謝師父。」蔣欣急忙接過水杯，暖了暖手，「和紅絲巾有關的案子，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一個禮拜沒著家了。師父，您趕緊趁熱吃餃子吧。」

  說著，她打開保溫盒，熱氣騰騰的餃子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這個濤子啊，真是辦起案來不要命，跟我一個德行。」陳文明拿起一次性筷子，夾起一個餃子放入口中，「嗯，好吃，真好吃。」

  蔣欣見陳文明喜歡吃，宛然一笑：「師父，您要是喜歡吃，我以後常給你送。」

  「不用，我怕我吃上癮，哈哈。」陳文明笑著擺了擺手。

  這時，陳文明放在一旁的電話響了起來。

  他放下筷子，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韓濤打來的。

  電話接通，傳來韓濤略帶疲憊的聲音：「老陳，新年快樂啊。我這不能親自去看望您了，對了，蔣欣到您那了吧？」

  「嗯，到了，來給我送餃子了。」陳文明一手拿著手機，一手夾著餃子。

  電話中，韓濤嘆息一聲，略帶埋怨：「老陳，你啊就是倔。年前讓你去我那過年，你是死活不願意，一個人在家多冷清啊。這樣，你一會兒跟蔣欣一起回來。」

  「我不去。」陳文明搖了搖頭，一臉倔強，「我都習慣一個人過年了，你就別操心我了。行了就這樣，你慢慢開車，注意安全。」

  韓濤在電話那頭還想說些什麼，可是陳文明已經掛斷了電話。

  蔣欣看著陳文明，眼中滿是關切：「師父，您真的不用和我們一起過年嗎？這大過年的，您一個人多孤單啊。」

  陳文明夾起一個餃子，蘸了蘸碗裡的醋：「蔣欣啊，你能來給我送餃子，我已經很高興了。我一個人自在慣了，你們年輕人有年輕人的生活，我這老頭子就不去湊那份熱鬧了。酒足飯飽，我一會兒就睡了。」

  蔣欣見陳文明一臉固執，也只好點了點頭。

  她知道師父的脾氣，一旦決定了的事情很難改變：「師父，那您要是有什麼需要，隨時給我們打電話啊。」

  陳文明微笑著答應著，繼續吃著餃子。

  他的思緒卻飄回到了從前，那些和家人一起過年的日子。

  那時候，家裡充滿了歡聲笑語，兒子在身邊跑來跑去，前妻忙裡忙外準備年夜飯。

  可是如今，一切都只剩下回憶。

  雖然他嘴上說著習慣了孤獨，可是心中的那份落寞又怎麼能輕易抹去呢？

  蔣欣坐在一旁，陪著陳文明。

  她知道師父心裡有很多事，但是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只是希望這小小的一份餃子，能在這個除夕夜給師父帶來一點溫暖。

  陳文明吃完餃子，擦了擦嘴：「蔣欣啊，謝謝你的餃子，真的很好吃，我都吃撐了，哈哈。」

  蔣欣笑了笑：「師父，您喜歡就好。那我就先回去了，家裡還等著我呢。」

  陳文明將蔣欣送到門口，看著她離去的背影。

  當門再次關上，屋子裡又恢復了寂靜，只有電視裡的春節聯歡晚會還在繼續播放著。

  陳文明坐回沙發上，拿起那張二十年前的合影，久久凝視著。

  其實，他之所以拿出這張合影，並不僅僅因為今天是春節團圓的日子，而是傍晚時前妻徐麗給他打過電話。

  徐麗詢問陳文明怎麼過年，去沒去韓濤那裡，如果實在沒有地方過年，她可以收留陳文明。

  語氣依舊和以前一樣冰冷，但是舉動確實充滿溫暖。

  陳文明自然希望能和徐麗在一起過個團圓年，但是嘴硬且愧疚的他還是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