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回家(四)
2024-10-26 15:02:49 作者: 獵狼嘯風
我的家很窮,但是我的家很溫暖。
母親給了我們姐弟六人剛強和堅韌,讓我們都能過一場叫人羨慕的日子。
記得小的時候的我每天就是待在家裡。
那時候我家在礦山前面。我家是老屋,三間土房,中間是外屋地,東屋是我們一家人住的,西屋是閒屋,裝亂七八糟東西的。院子挺大,長條形的,院子大門口是現在礦山商店的門市。礦山要在我家那開商店,就把我家動遷搬到現在住的西山上。那時候動遷沒有什麼補償,礦山和公社(那時候是公社)商量好之後在西山那給我家蓋了三間房子,我家就搬過去了。
我的孩童時代是在老屋度過的。
每天都是自己一個人在家玩。父親有病,總是躺在炕上,還得不停的吃藥。母親和姐姐們在生產隊上班,陪著我的就是父親,父親還不陪我玩。
我家的院子很大,背靠礦山。那時候礦山的煤產的多,我家的院牆都是用硬煤(半煤半石頭)壘的,黑黑的,像現在看的玄幻電影裡的黑色城堡。前面院子裡有棵大棗樹,屋後面也有一棵大棗樹,每到秋天都可以吃到大棗。除了棗樹院子裡還有杏樹和桃樹,只不過沒有棗樹大。
我家前面有一條河,是礦山從礦井裡抽出來的水流成的河,到了夏天我會光著腳丫到那裡去玩水,一邊玩水一邊在那等母親從生產隊下班回來,母親回來就能吃到飯了。直到看到母親穿著漏腳趾頭的布鞋直接踩到河水裡之後我就再也沒到門前的那條河裡玩過水。
有時候還會恨那條河。
我家東面是器材廠,礦山開的,屬於礦務局下屬單位。再往東,過了器材廠就是礦山職工家屬院。
我們村子在南面,河對面就是我們村子。
礦山家屬院的孩子整天的在一起玩,看著他們玩的開心加入了他們,總和他們在一起玩。兒時的夥伴還清晰的記得,只是現在都找不到了。
更多的時候是自己在家裡玩。
五姐大我五歲,我在三歲的時候五姐八歲,到了該上學的年齡。五姐沒上學的時候她的工作就是在家哄我,天天的帶著我。等她上學沒人管我了,那時我才三歲,父親有病也管不了我,於是五姐又從學校下來不念書在家哄我,整整哄了我兩年。
母親說我小時候很混蛋,五姐整天在家哄我我還總欺負五姐。不記事之前的事我不知道,記事之後我記得自己做過一次最操蛋的事。那是五姐過生日,母親在礦山食堂給五姐買了一份二米飯,那時候二米飯在我家是只有過年時才能吃上的飯。我也想吃二米飯,跟五姐搶,五姐把飯碗舉起來我夠不著,一使勁把五姐撞了一個趔趄,那碗二米飯灑了。
看著灑在地上的二米飯五姐哭的非常傷心,我站在那傻了,看著五姐哭我也掉眼淚,知道自己做了一件最不該做的事,打那以後我再也沒跟五姐搶過東西,同時只要一看到二米飯就難受,心會不由自主地抽抽,發酸。
五姐十歲的時候才去念書。也就是說是我耽誤了五姐兩年的學業,所以當五姐考上學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做出了人生中第一個選擇,無怨無悔。
當我記事的時候五姐開始上學了。記得五姐每天放學回來第一件事是趴在炕上寫作業,我在五姐身邊看著,盼著五姐快點寫完作業好領我玩。五姐寫作業的時候有時會教我數數,從一開始數,我很聰明,很快就能數到一百。
五姐有時會教我認字,在上小學之前簡單的字我認得一些。
五姐上學的時候我在家拿著五姐的課本看,上面的字大多不認識,就假裝認識,咿咿呀呀的念,挺像那個樣。父親在狀態好的時候會問我認識那些字嗎?我說不認識,然後父親就會教我認字,我也學了不少字。所以說在沒上小學之前我是認字不識字,還可以背誦幾首唐詩。
很多人都有個很好的童年。
我的童年記憶是灰色的,能想起來的都是印象深刻、還很難受的往事。
記得和家屬院孩子玩的時候,那些孩子都是工業戶人家的,家裡條件好,他們玩推鐵圈的時候我只能在一邊看著,因為我沒有。還有一次他們玩打片甲,就是用紙疊的那個,我也沒有,回家就鬧著要,說要片甲。母親不知道片甲是什麼東西,就問我是什麼東西?我說就是用紙疊的,可以放在地上扇的那種,誰把對方的片甲扇翻了就算贏,可以把對方的片甲裝進自己的口袋。我說了半天母親也沒聽明白,父親聽明白了。父親看看五姐的課本,五姐趕緊把課本壓在自己身下,怕父親拿她的課本給我疊片甲。父親又看看自己手裡讀的古書,也是不捨得。最後沒辦法拿家裡的洋灰紙(水泥袋子)給我疊了幾個片甲。拿著父親疊的片甲心裡很高興,心說我也有片甲了,於是在屋裡的地上扇起來,玩的不亦樂乎。
那時候在我的家裡紙都是很貴的。
說這話很多人都不會相信。在念小學頭四年的時候,我的作業本都是母親用給父親燒祭祀時村里人拿的燒紙釘成的。那種燒紙土黃色,上面不平,還有硬梗兒子,很不好在上面寫字。碰到梗子的時候就得把梗子那塊丟下,從下一行重新寫。
說實話那時候家裡就連我和五姐上學買本子的錢都沒有。
每到星期日五姐領著我到礦山醫院的垃圾堆撿垃圾,從裡面扒拉出那些青黴素、紅黴素的小玻璃瓶,扒拉一上午,幾乎把整個垃圾堆掀個遍也就能撿一筐小瓶,然後拿到供銷社的廢品收購點賣掉,能賣兩毛錢,五姐和我會拿這個錢買本子。
那時候的小楷本、田字格是七分錢一個,橡皮兩分錢一塊,鉛筆兩分錢一支。
家裡沒錢,我和五姐我倆艱苦奮鬥自力更生。
我七歲開始要上學的時候,正好趕上我家動遷搬家。
在搬到西山新家的第一個秋天,那天下著小雨,父親去世了。
父親去世的那天是星期天。
頭兩天父親就開始有點嚴重,躺在炕上不能動彈,肚子脹得老大,很嚇人。頭髮全部灰白,眼睛無光。那時年幼的我不敢看父親,有些害怕。
那兩天家裡的人多起來,姑姑、叔叔都在我家,大姐也回來,大姐、二姐還會偷偷地抹眼淚,看到她們抹眼淚我就想哭。
家族裡的哥哥們來了,來了之後不回家,輪流的守在父親身邊。
終於在那天深夜,父親不行了。
叔叔把我拉到父親跟前。我看著父親,父親的臉色灰白中透出帶血絲的紅潤,失去光芒的眼睛也有了些許的神采。父親看著我,緩緩的伸出手,想摸我,可是手伸到半道兒又無力的垂下了,然後就是急促的呼吸、喘氣。
我呆呆的看著父親,看著滿頭灰白頭髮的父親在那艱難的難受著,緊接著父親一口血吐出------
陰陽先生喊:「老先生走了——」
大姐、二姐、三姐、四姐、五姐,撕心裂肺的哭起來,那可以撕碎人心的哭聲現在還在耳邊迴蕩著-----
說實話,寫到這裡已經是淚流滿面------
我不知道恐懼,也不知道什麼,聽到姐姐們的哭聲就覺得自己嗓子眼好像被一團棉花堵住了,憋得難受。想哭,卻沒有一滴眼淚,發不出聲說不出話。
那時候就想喊,卻沒有一丁點的聲音。
我看著人們把父親抬下地,抬到外屋。
我看到母親身子顫抖著,眼淚流在臉上,沒有聲音------
我爬到母親身邊,母親把我摟進懷裡------
我的家,在那一刻充滿了悲傷。
之後我就像木偶一樣被陰陽先生領著,做一個孝子應該做的事。
給父親指路,磕頭,給過來的親戚們磕頭,給村里過來的所有人磕頭。
然後是給父親裝棺入殮。
當人們把父親裝進棺材,開始釘棺材釘的時候我大哭起來,眼淚嘩嘩的流。
我扶著棺材放聲痛哭。那時候就是想哭,心裡知道那個整天躺在炕上的父親走了,永遠的離開了,現在的他就在這個棺材裡,就在這個棺材裡------
誰說都沒用,就是趴在棺材上大哭,好像我哭就能把躺在棺材裡的父親哭活一樣。
直到後來,我昏迷了。
母親摟著我,我渾身燒的和火炭一樣。
清晰的記得每隔兩個小時三姐就給我打一針「安痛定」。
母親後來說,當時把母親嚇壞了,父親剛走,就怕我有個三長兩短。大夫也來了,說我沒上醫院的必要,也就是說我的身體也要不行。
父親出殯是第二天的事。
我清醒著,也可以站起來。
跪在那裡,頂喪掛孝。
陰陽先生把喪盆從我的頭頂摔下,落在地上摔碎了。
迎頭幡從我的後背摘下,直接插在拉著父親棺材的馬車上。
趕車的車老闆子揮了揮鞭子,馬車開始往前走。
我瘋了似的追上去,攔在馬車前面不讓馬車走,哭著、喊著、叫著,人們把我拉開,我和人家撕打著。
馬車向前走了幾步,馬停了,說啥也不往前走。
看到馬車停下,我再次衝到馬車前面,站在那,看著馬車上那個黑黝黝裝著父親的棺材,這回我沒有落淚,就是那樣的看著。
後來人們說當時的我很嚇人,沒人敢上前拉我。
我看了半天,然後跪在馬車前,給父親磕了三個頭。然後站起來往回走,邊走邊說:「爸,你走吧,到時候我去看你。」
馬車走了,我沒回頭,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天上下著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