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九哥(一)
2024-10-25 17:28:33 作者: 滄瀾
接下來的幾日,府里為了茵茵的及笄宴,又忙亂起來。
因陸夫人去世了,邱姨娘又只是姨太太的身份,因此及笄宴由李氏主持。
李氏因聽說了趙伯真對茵茵有意,想著她將嫁入高門,竟提前巴結起她來。
某日她親自過來秋爽齋,將要宴請的賓客的名單和置辦各色燈籠、挽花、屏風等單子都拿來給她看,聽她的意見,問些諸如:
「你覺著要多少席才好?除了單子上這些人,還想請些什麼人呢?在金陵有相熟的麼?揚州那裡還有親人麼?」
「我已派了人去寺里供奉你娘的排位了,還捐了些香火錢,給你也點了一支長生蠟在那裡,你看可還要什麼?」
「這些菜品我初步定下的,你看看還有什麼要添的,要改了,儘管說。」
「我特地請了錦繡坊的裁縫來為你量身做衣,明兒便會過來,還有如意坊做的首飾頭面,時興又好看,回頭你仔細挑選挑選。」
……
茵茵不勝其煩,沒心思看那什麼單子,只叫再添上柳從心一家便完了。次日量身也草草了事,首飾更只隨意挑選了幾樣,之後她便仍回房坐著繡帕子去了。
沒當心情煩躁,茵茵不是在繡帕子,便是在拼那描金磁石,如此渾渾噩噩過了十來日,將臨近她的及笄禮,她愈發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成日裡坐臥不安。
直到及笄前一日,她幾乎生出逃跑的心思。
可她不敢,她知道自己一旦逃走,這一院子的丫鬟必會受老太太重罰,別個還猶可,蘭香和劉大娘她是最捨不得的,偏偏她又帶不走她們。
茵茵煩躁不堪,直至午後,悶熱異常,她坐在鋪著竹蓆的羅漢榻上靜思,突然一陣咚咚咚的腳步聲近了,是綠翹小跑著進屋,只見她激動得滿面通紅,「小姐,小姐,九爺回來了!」
茵茵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誰?」
「九爺,是九爺回來了,一回來便去了老太太院裡說話呢!」
茵茵感到腦子一陣眩暈,她扶著卷草紋翹頭緩緩站起,仍有些茫然,片刻後突然回神,她大叫蘭香,「蘭香,給我拿那身豆綠的衫子來,」說著幾步走到鏡台前,對鏡理妝。
她覺今兒的口脂塗得不夠紅,髮髻也太過簡單,便叫綠翹,「你過來給我把頭髮拆了,梳個好看的樣式,」邊說邊坐下,隨手拿起鑲金嵌珠琺瑯彩胭脂盒,打開,用手指沾了點兒口脂塗在唇上,因為太激動,手微微發顫。
綠翹過來,抓起一把棗紅木梳為她梳頭,道:「小姐,您就這樣便很好,奴婢再給您簪兩支金簪便可出去見客了。」
茵茵望著鏡子中的自己,從未有一刻感到自己如此貌丑。臉色不好,都怪昨兒失眠,到半夜才睡,眼上的桃花妝也花了,應當再用胭脂補補,用什麼胭脂來著?還有這妝容,配上那身豆綠色衫子似乎不搭呀!
總之,她覺著哪裡都不對,甚至快要分不出美醜了。
還是蘭香知道她的心思,從衣櫥里尋出她要的那身最襯她嬌俏的豆綠色夏衫,一面提醒茵茵道:「小姐,這衫子輕薄,您的頭飾若太繁複,反而不好了。」
綠翹想了想,也道:「把頭上這支素銀簪子換成鼻吸蜻蜓牡丹簪,耳墜換成柳葉耳墜子!」
茵茵什麼也不知道了,由著她們為她打扮。
在這等待見九思的每一分每一秒,她的心情都像煮沸的水般往上冒著泡,冒著熱氣。她的已經死得透透的,幾乎已冷卻的心,也劇烈地跳動起來。把這些日子家裡發生的糟心事兒,統統扔到九霄雲外去了,她感到此刻的自己像個飄在天空中的風箏,迎面而來的是溫柔的風、和煦的陽光,有時還可聽見幾聲啾啾鳥鳴。
她不知自己是怎樣走出秋爽齋,又是如何來到芳生齋的,只知道這一路自己的心噗噗跳動,像只在枝頭蹦跳的鳥兒,然而等丫鬟把院門打開,請她進去時,她反而情怯了,躊躇著不敢進去。
還是蘭香問起:「九爺在屋裡麼?」
「去老太太那裡說話了,還沒回來呢,六小姐先去屋裡等罷!」那丫鬟說。
茵茵深吸一口氣,這才舉步走進院子,一邊走一邊問,「就他一人回來,還是另外帶了人?」她想起半月前做的那個夢。
「一個人回來的。」
茵茵放下心來。
主子回來了,芳生齋的正廳眼下也十分熱鬧,兩三個丫鬟正來回走動忙碌著,有擦銅活兒的,換擺設的,還有泡茶的……
茵茵便過去,坐在上回她坐的那位置,奴婢遞上茶來,她接過,放在烏木雕花小几上,用眼睛細細打量這個一年半沒再踏足的屋子。
過了會兒,擦銅活兒,弄擺設的奴婢也退下了,已冷卻的茶水換成了熱茶,廳里就剩下茵茵和蘭香兩人,連外頭的蟬鳴聲也隱去,茵茵的心這才漸漸安定下來。
在這安寧中,她聽見一陣熟悉的腳步聲近了,才剛落回肚子裡的心又猛地跳到嗓子眼,她站了起來,望向門口……
一年半不見,九思變了許多,他原就清瘦,如今更瘦得兩頰削過一般,原本平和的五官因此顯得更為立體深邃,膚色也由原先的瓷白變成如今的黃白色,如此更襯出眼睛的明亮,那雙眼閃著光,眼神比先前為穩重剛毅了。
今兒他穿了身墨藍色繡菖蒲紋的袍子,行走間昂首挺胸,瀟灑從容。茵茵幾乎不敢認她,只呆呆望著,眼中漸漸漫上淚來。
「六妹妹,別來無恙啊!」他上前,對著茵茵微微一笑。
聽見他喚自己,茵茵的眼淚毫無徵兆地掉下來,她吸吸鼻子,連忙擦了,「哥哥怎麼今日才回來,我等了……我們大家等了你許久了!」
九思抬抬手,示意她坐,而後自己也在上首坐了。
茵茵見他一舉一動再沒有當年的侷促和小心翼翼,一時竟有些不慣,她坐下,抽泣著,「九哥這外出一年半多,可還好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