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除夕夜(一)
2024-10-25 17:28:33 作者: 滄瀾
除夕那夜,用過團圓飯後,一家子便如往年一樣聚在翠微堂看戲,陸夫人整晚都不大高興,看了兩齣戲便以風寒為由回自己重霄院去歇著了。
老太太也不好說她,陸潤生不敢勸她,邱姨娘見她去了,滿臉得意之色,更討好奉承起老太太來。
茵茵呢,有了上回除夕夜喝醉的教訓,此番滴酒不沾,因此精神頭很好,不過她不愛看戲,她只愛看九思。
九思今日似乎興致很好,向老太太、陸潤生、陸澤明等長輩輪番敬酒,又與懷章相談甚歡,甚至同二房懷文懷民兩個也仿佛摒棄前嫌,一同點評起今日台上這幾齣戲來。
茵茵仿佛能看懂他,九思不是在同他們歡鬧,而是在同他們道別。
原本一家人熱熱鬧鬧的,突然離愁別緒湧上來,茵茵的興致漸漸降下來,一人躲在角落裡唉聲嘆氣。
過了會兒,她見九思和懷章說笑著出門去,她便也起身說:「屋裡太悶了,我去外頭散散。」
正巧玉菁聽見了,她向茵茵招招手,「六妹妹等會兒,我也去。」
茵茵無法,只得等了她一齊出去。
一出門,便見金陵上空無數朵煙花盛開,此即彼伏,將夜晚照得如同白晝。
兩人一同打著燈籠去看院裡那菜圃,今年的胡蘿蔔長勢喜人,葉綠果紅,然而兩人看了都並不歡喜,茵茵強作歡笑道:「自己種的想必比外頭買來的好吃,也不知老太太吃不吃這胡蘿蔔,」玉菁卻仍是一臉木然,「胡蘿蔔有甚好吃的,還不都一樣?」
「怎麼了姐姐,你不高興?」
「沒有啊,我沒有不高興啊!」玉菁板著臉道。
茵茵笑道:「也是,姐姐的親事成了一半了,還有什麼可不高興的呢,我聽說老太太給了你一箱子寶貝添妝,連四姐姐也沒有。」
「她?」玉菁冷笑,轉身慢慢地往回走,「她的婚事也快了,老太太最寵她,給她的自然比給我的多,」兩人走到正廳的斜對角,正好可以望見廳里玉菡的方向。
只見玉芙和玉芝分坐於玉菡座位兩邊,正同她說笑,但玉菡似乎不大搭理玉芙,只同玉芝交談。
茵茵不禁搖頭感嘆:「五姐姐怎麼又跟四姐姐好了?」
「誰厲害她和誰好,如今四妹是府里的大紅人,自然她和她好了,你瞧見四妹妹腰間上那塊玉佩沒有,真恨不能走一步振一振,生怕別人不知道,」對於玉菡高嫁,玉菁很有些吃味兒。
以往無論玉菡如何在她面前顯擺,她都保持嫡姐的一貫風度,唯有這回不一樣,人家說嫁人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她低嫁,玉菡高嫁,後半輩子的命運便大不相同了,這府中的流言蜚語,長輩和姐妹們對她二人的態度,也將大不一樣,縱使她選擇趙臻時心中已有準備,眼下也還不大轉得過彎來。
茵茵便道:「我問姐姐一個問題,姐姐可別惱我。」
「你問。」
「姐姐後悔與趙家公子定親麼?」
提到趙臻,玉菁連語調也變得溫柔,「不後悔,縱使給我一個皇子,我也不要,我只要文景。」
茵茵不禁笑了,她的心也是一樣,縱使給她一個皇帝,她也不稀罕,在她眼中天下男兒加在一起也不如九思一根手指頭。
正這樣想著,突然玉菁「阿嚏」了一聲,她那婢子知夏連忙上來,為她緊了緊披風,「小姐,您著涼了罷,夜裡風大,還是回去坐著罷!」
茵茵也扶著她的肩道:「姐姐,你這多羅呢披風太薄了些,快回去坐著喝口酒暖暖,我再走走。」
玉菁用帕子掖了掖凍得通紅的鼻尖,瓮聲道:「你也別逛太久了,當心著涼,」茵茵誒了聲,目送那猩紅色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她呼出一口冷氣,微笑道:「自從認得趙公子,三姐姐穿的衣裳愈發鮮艷了。」
蘭香也笑道:「小姐您又何嘗不是認得了九爺,做鞋子的功夫也愈發好了的?」
茵茵當下紅了臉,「我哪有!」說著羞赧地往院門口快步而去,她方才正看見九思和懷章一同往院外去了。
她要去尋他。
走到門口,月色淒涼如水,灑在門前無人來往的小徑上,茵茵沒看見二人的身影,想著翠微堂東面有一片梅林,料想他們往那裡去了,於是往東而去,蘭香追上來,叫茵茵:「小姐回去罷,外頭風大。」
茵茵說不礙,往前行了一段路,繞過幾叢灌木和山石,突然望見前方遊廊上一個高大的玄色身影正立在漏窗前,背著雙手,似在張望什麼。
那漏窗外是什麼呢?
茵茵記得那是個荷花塘,不過如今已是除夕,荷花早敗了,甚至殘花敗葉也都已被拔除清理,只剩一池塘的水,在這樣寒冷的夜裡,可以想見是無邊的孤寂寒冷。
「爹爹,您在看什麼呢?」茵茵提著裙擺小跑著過去。
陸潤生偏頭,茵茵看見他臉上像是戴著個鐵面具一樣,堅硬,冰冷,那是她從未見過的神色,然而那神情在看見茵茵時迅速轉換了,他又像往常一樣憐愛地望著茵茵,「沒瞧什麼,你怎麼不跟姐姐們在一處聽戲,跑這兒來了?」
「我……我就是隨便走走,」茵茵說著,走近了陸潤生,「爹爹好像不高興啊?」
陸潤生苦笑了下,往回走,「今兒除夕,怎麼不高興,我今日很高興!」邊說邊攜茵茵往翠微堂方向走,口裡問茵茵:「再過幾個月就要十四歲了罷?是什麼日子來著?」
茵茵心中有小小的失落,道:「六月初三。」
陸潤生哦了聲,「記起來了,是六月,那年夏天似乎尤其炎熱,生你的那幾日,為父正在蜀州辦案……」他說著當年茵茵出生時的情形,目光卻望向遙遠的天際,眼珠子一動不動,仿佛在思考另一件事,另一件在他腦子裡盤桓不去始終不能放下的心事,他的人在這裡,心卻不在。
茵茵察覺到他語氣的敷衍,也有些心不在焉起來,左瞅瞅右瞧瞧,正好陸潤生掛在腰側的香囊上鑲的珠子閃了閃她的眼睛,她定睛一瞧,那掛的不正是正月他要離家去浙江辦差時,玉菡送他的墨色麒麟紋珊瑚米珠香囊麼?
當日她也給陸潤生繡了個香囊來著,可惜繡工太差,沒好意思送出手,於是這一年多來沒事兒便繡花,好容易有長進了,她前些日子把原先那香囊改了改,自認比玉菡送的這個還好了,才重新送給了陸潤生,陸潤生那時誇讚了她幾句,便自個兒把香囊繫上了,然而今日他身上卻只有玉菡送的香囊,沒戴她送的,她當下不禁生出些許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