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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中秋(四)

2024-10-25 17:28:33 作者: 滄瀾
  晚風習習,月涼如水,九思獨自在廊子那頭賞月,茵茵便在這一頭賞景。

  圓月映在粼粼的水面上,波紋將漾出了褶皺,臨水的柳樹下,兩位女先生在彈琴吹簫,曲聲飄渺,涉水而來,勾起人的情絲。

  木柞廊子邊上架了幾株葡萄藤,藤蔓生長得過於旺盛,勾勾纏纏爬到了廊柱上,這時節葡萄已下架,只剩零落的一兩串掛在枝頭——爛熟了的。

  茵茵的心事也如這藤蔓,從心頭爬到眉間,她忍不住走到遊廊那一邊,喊他:「九哥哥,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九思早留心到她了,因此並不驚訝,只道:「今夜月色很好,妹妹也過來賞月麼?」

  茵茵走近他,與他並排站著,說:「是啊,方才爹爹只讓尹姑娘和兩位哥哥作詩,我看應當讓九哥你也作一首,你這麼愛賞月,想必心中已有詩了。」

  九思說不敢,「有二哥珠玉在前,我不敢獻醜。」

  「二哥的詩一定不如九哥的好。」

  這句話像是觸動了什麼,兩人皆是一頓,旋即心照不宣地默了下來。

  有微風拂過,一股清新好聞的皂莢香在空氣中涌動,茵茵深吸一口,那香中夾雜著薄荷和藥草的味道,香氣透徹,她忍不住問:「哥哥戴的什麼香包,很好聞。」

  九思道:「淡雪做的,你若喜歡,我回頭叫她給你也做一個。」

  「好啊!」茵茵笑著,「也給尹姑娘做一個罷?」

  九思微愕,笑道:「這就不必了。」

  茵茵不禁微微笑了,至少這個香包是她有而尹素梅沒有的。

  還想再試探下去,但九思仿佛能洞穿茵茵的心思,立刻岔開話道:「送給妹妹的那個描金黑漆四方盒,拆開來了麼?」

  茵茵唉了聲,「我拆了幾回也沒拆出來。」

  九思笑道:「我拆了三年了都沒理出個頭緒,你才拆個幾回,拆不開來也是尋常,」正這樣說著,突然聽見窸窸窣窣的幾聲,茵茵回頭,只見玉菁正從那草叢中走來,笑問道:「你們在這裡做什麼呢?」

  茵茵迎上去,「賞月呢,姐姐輕手輕腳的,怕不是要從後面躥出來嚇我們?」

  玉菁笑著搖頭,「我沒有輕手輕腳,若這樣也能嚇著你,想必是你在做虧心事。」

  茵茵一怔,九思聽了這話,心中一驚,也不自在起來。

  玉菁只是打趣二人,並不真知道什麼,見他們如此,更笑道:「怎麼,叫我說中了,真在做虧心事?」

  「哪有啊!」茵茵急道。

  九思也道:「三妹妹莫要玩笑。」

  「好了好了,不打趣你們了。」

  「姐姐怎麼獨自到這裡來了,不是跟尹姑娘在一起說話麼?」

  「我還是想來尋你說話。」

  ……

  她一過來,許多話便不好說了,於是茵茵邀玉菁去假山那頭逛逛,玉菁應了,姐妹兩個邊走邊閒聊,不一會兒便走遠了。

  玉菁說:「若非中秋,我可不願意出來。」

  「姐姐的病不是好了麼?」茵茵心不在焉地答,回頭望,九思已不在了,只剩一輪寂寞的月倒映在湖中。

  「病是好了,可她們看我的眼光叫我不喜歡,」說著,命知夏退下。茵茵料她有要緊事說,便接過蘭香手裡的燈籠,也示意她也退下。

  於是兩個丫鬟便共一盞燈籠,遠遠地跟著兩位主子。

  這時茵茵才道:「姐姐多慮了,沒人敢對姐姐不滿,也沒人敢議論姐姐,姐姐本就沒做錯什麼事,只要自個兒不覺著自個兒錯了,就沒人能說你錯,最怕你自個兒先心虛——其實也沒甚可心虛的。」

  「你不懂,」玉菁站住腳,仰頭望天上那輪月,「有些話我沒有人可說,只好說給你,我知道你不是愛嚼舌根的人……」

  原來這幾日太太冷著她不同她說話,卻調了個媽媽過來她院子裡,名為她院裡奴婢太貪玩兒,不幹事,叫個嚴厲的媽媽來管管,實則管的不是丫鬟,是她。

  譬如她收到的每一封信,都得先交給這媽媽過目,這媽媽覺有異的,立刻轉交太太;連她白日無聊時寫的詩作的畫,這媽媽也要看過,覺不妥的,仍要報給太太;這媽媽還勸她,說過些日子老太太請趙臻來府上做客,她萬萬不能過去。

  「那姐姐想過去見他麼?」茵茵邊走邊問。

  玉菁立刻搖頭,默了會兒,又輕輕點了點頭。

  旁人或許不懂,但此時的茵茵卻很明白玉菁的心境,想見不能見,愛又不能愛,不正如她自己麼?

  她與九思礙於人倫,永遠不能,可玉菁與趙臻之間只隔著家世,還有老太太的鼎力支持,只要雙方有心,不是難事。

  茵茵問道:「姐姐心儀趙臻是麼?」

  玉菁聽到這句話,如頭頂響了個焦雷,慌得連忙搖頭,「不不不,不是的。」

  「若不喜歡,不去見就是了。」

  「可是……」玉菁剎住腳望著茵茵。

  「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佇乎吾將反,這是姐姐的路,姐姐千萬考慮清楚,我是不能幫你的,任何人也幫不了你,」茵茵道。

  「若是你呢,你怎麼樣?」玉菁將她望著。

  「若是我,我就去見!」茵茵想到了九思,語重心長道:「不比姐姐在爵府長大,常跟太太出去見世面,我在揚州的某個小院子裡長大,因母親身份特殊不願出門,我便也被圈在府里,只有元宵端午隨母親去街市上逛逛罷了,爹爹很少過來,我一個人沒有玩伴,只能和小丫鬟們玩兒捉迷藏、投壺,後來弟弟出生了,母親全副心神便都放在弟弟身上,某日我坐在院子裡,從早到晚看了一整日的太陽,沒有人來打攪,天地間仿佛只有我一個人,那時我就想,我再也不要孤孤單單的了,我要找到另一個人,同我一起,生在一起,死也死在一起,至於其餘的什麼東西,有什麼要緊呢?」

  人這一生,什麼是要緊的,什麼是不要緊的,其中輕重緩急,實難取捨,說到底,最難的是看清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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