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往來
2024-10-25 17:28:33 作者: 滄瀾
正是梅雨時節,金陵已下了五六日的雨,今日早上才歇了會兒,等茵茵到暢和園時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來了。
茵茵立刻走到木廊子上躲雨,蘭香替她把鵝黃水仙暗紋的羅傘收起來,立在一旁,而後為她整理衣冠,「今年雨水豐沛,到處滲水潮濕,小姐看這廊子的樑柱都有些發霉了。」
茵茵想到秋爽齋一樓各處滲出的水漬,道:「很是。」
接著兩人便抱怨起壞天氣,說柜子里放的香丸都不頂用了,衣裳拿出來總有些干不乾濕不濕,一股子味道,得用味道重的香薰熏衣裳。
閒談間,雨越下越大,像連綿不斷的絲線,互相斜織著。
這時,一個撐天青色羅傘的藍色身影從雨中往這裡來了,茵茵立刻停止交談,就那樣靜靜望著雨中的人朝她走過來,待他走近,她卻又假裝不經意地把視線調開去。
「六妹妹怎麼在這裡?」九思收了傘,走到廊上來。
茵茵抬頭,見九思的左邊袖子被雨水洇濕,裙擺處濺了些泥點子,其餘地方倒沒淋濕,她放下心,笑說:「真巧啊!我正要去三姐姐那兒,走到園子裡就下起了大雨,只好來這裡躲雨。」
九思拍拍身上的水漬,「妹妹同三妹關係親近,難得,不過這是好事,三妹妹愛護姐妹,有什麼難處你向她說,她會幫你。」
茵茵心想,這是多好的人啊!不過先前向他吐露過一回難處,他便時時惦記,處處為她設想,這樣的人不該受苛待的。
於是,茵茵便故意問起那日春蠶坊客人鬧事的後續,九思仍不忘就此事謝她,同時為懷文遮掩,只說那幾人是街上惡霸,想要訛他,已移交官府了。
茵茵聽他說完,深深望著他道:「是麼?真的只是惡霸訛錢麼?」
九思神情微變,背著手轉身走到台階前,看雨,他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問:「妹妹後來沒再同柳家小姐出去了罷?」
因有兩邊丫鬟在場,他不好明說,實則是問茵茵可有再女扮男裝出門,茵茵紅了臉,說:「再沒有了。」
「那便好,」說罷他便命淡雪撐傘,他要冒雨回去。
正事還沒說就要走?茵茵連忙叫住他:「九哥哥稍等,我還有些話要同你說。」
九思回頭詫異地望向茵茵……二人似乎有天然的默契,只需一個對視,便明白對方想要什麼。
茵茵遣退了蘭香,九思遣退了淡雪和綠痕,只剩兩人並肩立在廊沿上,望向天地間巨大的雨幕。
「滿子都告訴我了,那件事幕後指使是懷文哥哥,不過你不要怪滿子,是我逼他說的。」
九思似有所料,並無驚訝,只道:「這是外頭的事,與你不相干。」
可是這與你相干!
茵茵想這樣吼出來,但她不得不矜持著,「與我是不相干,我只是看不得他們這樣欺負人,九哥哥,難道你就不想告訴老太太,叫老太太替你主持公道麼?我看得出來,老太太是看重你的,又或者……又或者我也可以幫你。」
九思笑了,用看小孩子的眼光看著茵茵,「你還小,不懂生意上的事,閒暇時便去尋玉菁玩耍,下下棋,作作畫,這才是姑娘家的日子,至於外頭的勾心鬥角,你就當沒看見,也不要去看見,往後再不能女扮男裝出去瞎混,不然我再遇見一回,就要向太太告狀了!」
「哥哥!」茵茵急得跺腳,「我在說你,你又說到我身上來了!」
「好了,我還有要事,不陪你了,」九思不理會茵茵的任性,招手叫廊子盡頭的淡雪和綠痕過來,等她們把傘撐過來,他便頭也不回地走進雨里……
噼里啪啦的雨聲才突然闖進耳朵,檐下的雨像斷線的珠子阻隔她的視線,她看著他走遠,心裡突然起了一個大膽的念頭——她要助他!
然而,她又如何助他呢?在這個家裡,她的處境比他還要艱難,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另一邊亭子裡,玉芙也在躲雨。
這一個多月玉芙她娘孫姨娘一直在靜觀其變,她聽聞陸夫人在頤和軒理事理得頗順當,而邱姨娘重病在床,推斷邱姨娘沒有翻身之日了,於是立刻叫玉芙去同玉菁走動。
起先玉芙也吃了兩回閉門羹,但玉菁大約被她契而不舍的精神打動,幾日前終於准許她進院門了,當然還是沒好臉色。
所以她再接再厲,今兒又過來拜訪。
走到半路下雨,她躲進亭子裡,正巧看見同樣躲雨的茵茵和九思在廊上說話,後頭甚至各自遣退了奴婢,這不能不使人疑心。
茵茵在原地踱來踱去想法子,最後想到玉菁,她命蘭香撐開傘,她要去新桐齋,將她所知的九思和懷文的矛盾告知,玉菁本就看不慣二房幾個,一定會站在九思一邊。
果然如她所想,玉菁將此事告訴了陸夫人,可接下來的幾日,府里府外風平浪靜,沒人站出來為九思主持公道。
茵茵心急如焚,便去問玉菁,玉菁說不知道,她只負責遞話,太太要如何料理她管不到。
茵茵感到很挫敗,卻又不能怎麼樣,有時白日坐在窗子前做繡活兒,做著做著又想到此事,便百無聊賴地往窗外望一眼,已經入夏,吹來的風有些許溫熱,院子裡的桃花謝了,牆角兩盆芍藥結出了幾個小花苞,陽光下,艷得滴水。
這時,她看見劉大娘來到石榴樹下,不知為什麼,圍著那樹來來回迴轉圈圈。
正巧蘭香端了個結紅繩的籮筐過來,裡頭放著花樣子、穗子和繡了一半的帕子,茵茵便問她:「劉大娘近來如何了?」
「小姐安心,奴婢沒給她派活兒,大家都照您的吩咐,拿她當主子一樣待呢,只是她……她就是不愛說話,也不同她們混在一起,總獨自坐在院子裡出神。」
茵茵頷首,她知道劉大娘生性不多話,且也不愛跟人結交,但如今的不言不語與先前在廚下的不愛閒談還是不一樣,她吩咐蘭香:「你給她請個大夫罷,吃幾貼藥興許便好了。」
蘭香應是,把針線筐放在酸枝木鏤雕理石八角几上,便下去叫人請大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