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踏春(二)
2024-10-25 17:28:33 作者: 滄瀾
「噓,悄聲些,別叫人聽見。」
「我聽說啊,是她去年中秋去宗祠祭祖……」後頭的話說得太小聲,茵茵沒聽見,站在她前頭的玉菁也沒聽見,不過她是故意退後幾步不願聽的,在她看來,背後說人小話令人不齒。
緊接著,她們又提到輔國公府的大公子,這會兒玉菁才裝作漫不經心地開了尊口:「他是什麼樣的人?你們認得他麼?」
「不認得,只聽說過,橫豎待會兒就能見著了,」裴三小姐沖玉菁眨眨眼睛。
玉菁只作不見,面上無波無瀾。
接著,幾人又談起了新科探花,和他殿試時做的詩文,玉菁對此頗有興致,很快加入了進去,如此便剩茵茵一個落單了。
玉菡自然也沒人搭理,但她有玉芙陪著說話,況且她今日來也不是為與這些人閒談的。
從鐘鼓樓上下來後,茵茵便以身子不爽為由先回酒館歇息了。
酒館裡只有小二跑堂的在一樓忙活,二樓過道里一點兒聲息不聞,茵茵回到雅間,很覺自在,長長呼出一口氣道:「這踏春真沒意思,」說著,伏倒在長榻上。
蘭香也道:「奴婢還以為只有三小姐和您呢,若只有兩人,自然放鬆自在些,誰知還有這麼些人,瞧著她們不像單為踏春來的。」
茵茵翻轉過身來仰躺著,「管她們為什麼來的,橫豎跟我沒幹系,我就在這裡躲閒好了。」
「也好,小姐可餓了?奴婢去叫幾碟子點心上來。」
茵茵說不必,「路上吃酥酪吃飽了,」正說著,南窗下吹進來一陣風,把碧青色暗繡梅蘭竹菊的帷幔揚了起來,那幔子薄而飄逸,如碧波蕩漾,茵茵看著,仿佛有一雙溫柔的手撫慰自己的心田。
她從榻上緩緩坐起,道:「春色正好,我們好容易出來一趟,還是出去走走看看罷,只別叫她們跟來。」
蘭香自是不肯,「就小姐和奴婢兩個麼?」她定要再帶四個僕婦。
茵茵卻道:「人多了就不好玩兒了,況且這裡沒有外人,外圍還守著許多長隨呢,誰也闖不進來。」
如此,蘭香才不得不答應了。
隨後茵茵從酒館沽了一小罈子酒,叫蘭香抱著,又從小二那裡借了個花鋤,她自個兒提著,主僕兩個一起往杏花林里去了。
「小姐,您拿鋤頭做什麼?」蘭香不解。
茵茵笑道:「你聽過有一種酒叫女兒紅罷?」
蘭香說聽過,「是說一些人家生了女兒,便在她出生那日於門前樹下埋一壇酒,等女兒出嫁時,再把這酒挖出來宴客,所以叫女兒紅,」說到這裡,蘭香已經明白茵茵要做什麼了。
她們走進杏花林,仿佛進入了花的海洋,確實有過半數杏花尚未盛開,花骨朵兒簇簇壓彎樹梢,直擠到人眼睛裡來。
茵茵在林間穿梭,尋找最適合埋酒的樹,因這杏花林占地十多畝,樹又密,茵茵要挑一棵能讓她一眼認出來的杏花樹,如此幾年後才能尋見。
她們往西轉一轉,又往北轉一轉,轉著轉著又與那些貴婦人相逢了,她們就在前頭不遠處賞花,茵茵能聽見女孩子嘰嘰喳喳的說話聲,似乎……似乎還有男子的聲音,她連忙轉向,「快走快走,我可不想又跟她們遇上。」
蘭香依言,跟隨她走出去幾十步,把那些人都甩在了身後。
此時蘭香已累得哼哧哼哧,茵茵提鋤頭的手也酸了,於是她隨意指了身邊一株中規中矩的杏花樹道:「就這棵罷!」說罷放下手中的花鋤,叫蘭香也放下酒罈,道:「我往這樹枝上系一條彩帶,下回來便尋得著了。」
蘭香連忙制止,「不妥,萬一叫人取了去豈不有損小姐清譽,不如奴婢用簪子在樹幹上刻字。」
「好主意!」
於是,兩人分工,蘭香刻字,茵茵來挖坑埋酒。
蘭香說重活兒應當她來效勞,如此推辭再三,到底拗不過茵茵,只得依她的,拔下頭上的絞絲銀簪子,走過去蹲在杏花樹前……
「小姐,刻什麼字好呢?」
「不拘什麼,能認出來便是了,」說罷揚起鋤頭,有模有樣地挖起了土,突然想到什麼,她望向蘭香的背影,「蘭香姐姐,不如刻你的名字罷!」
「刻蘭香兩個字麼?」
「不,是你的本名。」
蘭香手上微微一頓,她道:「奴婢沒有名字,奴婢被賣進府時只八歲,八歲之前的事奴婢都忘了,奴婢就叫蘭香,這還是……還是二爺給奴婢取的。」
茵茵聽說如此,心中懷愧,「我不該問你這些話的。」
「沒事兒,奴婢其實早不記得先前的事了,也就沒甚可傷心。」
「那……你會想她們麼?」
蘭香目露迷茫,「我都不記得人了,想誰呢?」
沒有來處,連可懷念的人也沒有。茵茵以為自個兒已算身世悽苦的了,自小父親不在身邊,母親又是那樣的身份,後頭年紀輕輕便意外去了,只剩她一個人孤苦伶仃,好容易回到陸府,還要受一家子人的排擠……
卻原來還有比她更苦的人,她好歹知道自己的父親母親是誰,蘭香卻自小為奴,連名字也沒有,連親人也不記得。
茵茵深深動容,道:「那就刻蘭香兩個字罷!往後你出嫁時,這壇酒便挖出來,分一半給你。」
蘭香連忙道:「這如何使得?不可不可。」
「有什麼不可的,我說好便好,原本這酒就是我為我自個兒埋的,你知道麼蘭香姐姐,我娘原先在揚州的院子裡給我埋了一壇女兒紅,就埋我日日都能看見的梨花樹下,每到這時候,梨花就像雪一樣開滿枝頭,可漂亮了,唉……也不知還能不能回去看看。」
「一定能的!」
她不知道,她們談論過往時,有個人正站在不遠處,望著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