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交權(三)
2024-10-25 17:28:33 作者: 滄瀾
一個「名不正言不順」便把邱姨娘壓得無力還嘴,陸夫人說得不錯,她是妾室,光憑這一點,她就不該管家。
原先只是陸夫人要臉面,若她鬧到官場上,不僅管家權要交回,陸潤生的面子也不保,眼下正是他在浙江查案的關鍵時候,若家中橫生枝節,被言官參一本,背後再叫有心人推波助瀾,絕對夠他喝一壺了。
於是陸潤生立刻也站到了陸夫人一邊,好言好語向邱姨娘道:「月如,我知道你這些年的辛苦,你要什麼補償,我都給你——」邱姨娘當即打斷他道:「老爺能說出這話,便是不知妾身的辛苦。」
一個妾室,一再打斷主君說話,尤其還是在夫人面前,這很令陸潤生沒臉,他登時有些惱了,因此聲調也冷了下來,「此事由不得你!」
「老……老爺?」邱姨娘一驚,望著滿面嚴肅的陸潤生。
陸夫人心中有大仇得報的快意,須知當初她們也是這樣逼她的,終於等到對面的人自食惡果,她於是把當初老太太的那句話送還給她,「妹妹,該放手時需放手。」
「放手?」邱姨娘身子幾乎伏倒在桌上,抬眼深深望向對面的陸夫人,「姐姐這話說得何等輕易,十年,姐姐在那院子裡受用了十年,外頭都是妾身在料理,多少心血,多少辛勞,如何放手?我知道,是因府里樁樁件件料理得順順噹噹,大家平順日子過慣了,便以為就該如此,實則你們沒管過家,如何知道我背後花了多少心血整治料理。這一大家子幾百口人,光吃飯穿衣的小事,攏共起來也是大事,一個不當,鬧出的事故豈是好頑的?」
陸夫人心下只是冷笑,當年她也是管過家的,只是後來交由邱姨娘罷了,如今到她嘴裡卻變成她們都沒料理過家事,只她一人辛苦奔忙。
至於陸潤生,他並無什麼別樣感受,因當年妻妾尚未進府時他母親管著家,家裡並沒出什麼亂子,後來陶沅嫁進來,也把府上的事料理得妥當,唯一不好的只是與老太太不睦,為此花費了他許多心血,再後來邱月如掌管中饋,也上下一體,內外和順,因此他覺他母親、妻子和愛妾都是賢內助,這個家交給誰都能打理。
邱姨娘見陸潤生無動於衷,便又看向陸夫人,捂著胸脯掏心掏肺道:「姐姐,妹妹自問這些年對你恭恭敬敬,絕不敢有一絲逾矩,便是每年外頭送上來的好東西,也必然挑了最好的先敬送給姐姐,不僅我這樣,教導孩子們我也是這樣說的,府里只有章兒一個兒子,我平日總告訴他說嫡母才是母親,往後先要孝敬老爺太太,而後才是妾身,便是將來他大了,娶妻生子了,妾身也還是教孫兒這樣孝敬姐姐!」
「是麼?」陸夫人哂笑道:「可這毋須你教導,我是章哥兒的嫡母,他原該如此,」最後幾個字咬字極重,一雙眼深深將邱姨娘望著。
想用她兒子來威脅她,大可不必!
陸夫人自認還有女兒,將來女兒嫁入高門,憑女兒女婿的地位及她這個嫡母背後的家族勢力便能教陸懷章忌憚,除非他不走仕途,所以她有什麼好怕的?
邱姨娘眼中幾乎恨出了血!
陸潤生呢,他聽得出妻妾兩個在打機鋒,他這樣在波譎雲詭的官場上活下來的人,走過的鋼絲比這要難得多,因此絲毫不把二人的小打小鬧放在眼裡,畢竟兩個婦道人家,還能翻出天去?
「老爺,此事老太太可同意了?」邱姨娘用上最後一招。
提到老太太,陸潤生很不悅,他站起身,「這府里的事我說了算,母親年事已高,你不要到她耳邊吹風,惹她老人家不高興,鬧得家宅不寧,於大家都沒好處。」
邱姨娘鎩羽而歸。
陸潤生想著妻妾兩個本就有齟齬,坐在一桌談怕談到明日去也談不攏,他於是起身正色道:「不如夫人先回,我有幾句話單獨同月如說。」
陸夫人看清楚了形式,她知趣地起身,告辭出去,留陸潤生去與邱姨娘周旋。
走到長廊上,可以七錄齋還掛著元宵節的花燈,大紅色,通身印著一個金粉的「宵」字,一溜兒排下去,陸夫人很看不慣,心道忒俗了,來年這兒的一切都得按她的來。
陸夫人身邊的薛媽媽對內宅陰私見得多,比陸夫人更老道,回去的一路上極力勸說她:「太太,不管此事結果如何,您與邱姨娘是徹底撕破臉子了,這些年來,老奴冷眼瞧著,邱姨娘是面善心狠,頗有手段的,加上還有兒子傍身,又有老太太向著,而太太您心慈手軟,孤立無援,豈是她的對手?唯一的法子,便是再給老爺房裡添人,老爺把心放到別處了,便沒空應酬她們,最好那人再生個一兒半女,那更有她受的,可恨那揚州母子沒福,不然她們接回府來,便不需這許多手腳了。」
當初陸夫人正是想要重新掌握內宅大權,才提議接月娥母子回來,如此可與邱姨娘分寵,外室生的兒子再養在自己名下,更是打住邱姨娘的七寸,而後她再一步步蠶食她的勢力……
可惜,一場意外把她的算盤都落了空,導致她如今的被動。
連今日的攤牌也是匆匆忙忙,可以想見她往後的路有多麼難走。
「可是,媽媽,這樣的事我再也做不出來了,」陸夫人仰頭望天,天上有一支蝴蝶樣的風箏,她望著那孤孤單單的一隻風箏,目光悠遠,似乎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怎麼會走到今日這一步的?媽媽你從小跟著我,你最知道我,我怎麼能把夫君的外室接回來,我怎麼能往他房裡塞人,我怎麼做得出這樣的事?我都不認得我自己了。」
薛媽媽憐愛地望著陸夫人,伸手替她把灰鼠皮披風輕輕拉平整了,語重心長道:「小姐別怪自個兒,這都是叫他們逼的,沒法子的事兒,在自家做姑娘和在人家做媳婦,那是決然不同的,小姐沒錯兒,就是太善性兒了。」
「罷了,」陸夫人垂下眼,繼續往前走,「此事往後不要再提!」
薛媽媽無奈,卻也只能應了。
其實她想說陸夫人就是做姑娘時太順,享了太多福,把性子養得太清高了,人家的媳婦可不是這麼好當的,若當初肯低一點兒頭,不會落到今日這地步,然而她不願這樣說自己自小看到大的小姐,也捨不得看小姐絲毫不快。
卻說陸夫人走後,陸潤生把院子裡的丫鬟也都遣退了,他和邱姨娘也從正廳轉到內室詳談,很快整個七錄齋都能聽到他們的爭吵聲。
陸潤生自知理虧是不敢吵的,始終好言好語地勸邱姨娘,邱姨娘不依,大吵大鬧,陸潤生始終沉默著不接茬兒,邱姨娘吵累了,這才休戰。
……
陸潤生見她心緒已平復,才又同她說起正事,先許了她許多田產鋪面,邱姨娘自己就不缺銀子,尤其娘家又是金陵數一數二的富商,早看不上這些阿堵物了,陸潤生見利誘不成,便又許她定給兒子女兒說門好親。
邱姨娘把身子轉過去,瞧著他冷笑道:「章兒和菡兒都是老爺的孩子,尤其章兒還是您眼下唯一的親兒子,他倆的婚事您可不要上心麼?」
一番話說得陸潤生啞口無言,他坐下來,把手邊被邱姨娘砸碎的茶盞推開些,「那你要什麼呢?」
「什麼也不要,妾身只是不明白,為何老爺非要叫夫人替換妾身,重新管家,是妾身做得不好麼?老爺?」邱姨娘定定望向陸潤生,最後這句「老爺」喊得相當懇切。
陸潤生半年前許諾過陸夫人,他對陸夫人有愧,更不能失信於她。還有一重他不能說的因由,那便是岳丈和小舅子聽聞他府中妾室管家,逢年過節都要敲打敲打他,他的同僚中有一個無意間知道了,也背後說嘴,他不能不顧忌聲譽。
「唉……」他無奈長嘆一聲,手掌輕輕拍在桌案上,像是在氣自己。
邱姨娘見他稍有鬆動,以為能說動他,便做出含情脈脈的樣子坐過去,把他的手拿過來放在自己胸脯上,「老爺,您也替妾身想想。」
然而陸潤生在小事上尚能依她,大事上卻從不含糊。
陸潤生收回手,「月如,不然沅兒為正你為副,你在旁協理?」
邱姨娘聞言,倏地變了臉色,把手上一個甜白釉茶碗砸了,而後又是新一輪的大哭大鬧,摔杯打盞。
關起門來陸潤生不再顧忌臉面,邱姨娘打他罵他他都受著,要砸東西他也任由她去砸。
最後邱姨娘一哭二鬧三上吊都用完了也沒撼動他分毫,無法,只得妥協,然心裡的怨氣終是不能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