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祭拜
2024-10-25 17:28:33 作者: 滄瀾
不過陸潤生懂得雨露均沾,第五日便去了邱姨娘屋裡。
次日邱姨娘便滿面紅光,春風得意了,對來回事的媽媽們都和和氣氣的,連外頭幾個小丫鬟鬧矛盾吵起來,她也只叫費媽媽去說兩句,若放在往常,她非得發落人不可。
連著兩日,邱姨娘被陸潤生哄得高興,對他要領茵茵去南山寺拜祭她娘的事兒便也無異議了。
於是這日一大早,茵茵便換上了她最樸素的冬衣——素絨短襖配梨花白暗繡白梅的棉裙,渾身上下也只佩銀飾,妝容素雅,早飯後便過去前廳了。
今日沒有外人,只她跟隨陸潤生坐轎去南山寺。
那寺廟在一座不算很高的山頂,從山腳到山頂須爬四個九十九階的石階,天下無論是王孫貴胄還是凡夫俗子,要上南山寺都得親自爬上這三百九十六階石階。
伯爵府已先派了人前往寺廟清場,茵茵和陸潤生父女倆在後頭,虔誠地爬山。
風很大,侵肌裂骨,陸潤生不住問茵茵「冷不冷「,「辛苦不辛苦」。
茵茵搖頭,迎風而上,「去見母親,沒有什麼辛苦的,爹爹你還走得動麼?」
「走得動,走得動,」其實他已氣喘吁吁了。
茵茵一面走,一面說起母親的生平,「就要過年了,爹爹知道我和母親每一年是怎樣過除夕的麼?」
「不知道,是怎樣過?」
「每年除夕,母親總是吃完午飯便在灶房和廚娘們一起忙活,她會親自下廚做一大桌子菜,那時弟弟還沒出生,晚上整張桌上便只有我和母親兩個,母親便叫奴婢們上桌吃飯,她們都推辭不敢,我後來便同母親說,只有我們兩個,菜不必做得那樣豐盛,橫豎也吃不完,母親卻說,萬一你爹爹過來呢?」茵茵望向陸潤生。
陸潤生下眼瞼微微一動,垂眸不敢看自己女兒。
茵茵道:「可是爹爹一次也沒回來過,我那時還小,不知爹爹為什麼不來,就問娘『為什麼秀秀的爹陪她過年,爹爹你卻不願陪我呢?』我也好想爹爹陪我過一次年,我不敢放的焰火,就讓爹爹去放。」
陸潤聲看著身量才到自己腰身往上一點兒的小女兒,喉頭哽住了,「爹今年就在府里放焰火,爹親自去放。」
茵茵頷首,滿含期待地望著陸潤生:「一定要爹爹親自放啊!」
陸潤生回應著茵茵的眼神,鄭重頷首。
可想到母親再也看不到了,茵茵又難過起來。
走走停停,小半個時辰後父女倆才上到山頂,此時寺廟中的香客已被清出去,只有僧眾,茵茵和父親,跟隨寺廟主持往祝禱堂去。
陸潤生對宋月娥的眼淚在回府那一日便流盡了,當見到她的排位時,再沒有了淚。
宋月娥始終不算陸家人,因此進不了祖祠,甚至她的排位能被安置在南山寺,也是看了陸夫人的面子。
在這滿室金色的祝禱堂中,她的排位被淹沒在一片茫茫的金色中,渺小得幾乎看不見。
而陸潤生今日來祭拜,是帶著一隊浩浩蕩蕩的人馬,幾乎把整個南山寺都肅清了,只剩下他們父女二人。他有這樣大的權勢,卻不能把她的排位單獨放在南山寺一間小室內,只因此舉不合禮法。
陸潤生這樣想來,又是一陣無奈心酸。
「爹爹,我想獨自拜祭母親。」
陸潤生撫了撫茵茵的腦袋,頷首,而後鄭重上了香,上完香後自覺退了出去。
於是他遠遠看見茵茵屈膝跪在蒲團上,虔誠地朝那金色排位拜倒下去……
望著女兒單薄的背影,他不由想到自己頭回抱她的情形,那時她還是襁褓中的小嬰兒,沒想到眨眼就這麼大了。
一直知道自己虧欠茵茵母女良多,但他總想著先委屈委屈她們,往後再補償回去,一直延挨到如今。
當茵茵再出來時,眼睛已腫得桃子一般,身子也虛弱得站不住,還是蘭香上前攙住了她才能走動。
茵茵顧不得什麼儀容、體面,一步一哭,哭得止不住,陸潤生也就在旁耐心等著,等她哭夠了,叫人領去淨面,之後一行人這才從那森森廟宇中走出來。
迎上萬丈陽光,視線也清明起來,放眼望去,山巒綿延,前來祭拜的香客被伯爵府護院擋在外圍。
茵茵與陸潤生往寺門外走,忽見石碑處有一披玄色大氅的男子緩步而來,一驚,心道何人這樣大膽,外頭這許多奴僕長隨看守,他竟敢闖入!
茵茵緊張地望向父親,卻見他揚起笑臉趨步上前,茵茵不得不也跟了上去。
那玄披男子也微笑著迎上來,向陸潤生拱手,「我說是誰家排場這麼大,原是陸大人。」
「不敢不敢,趙將軍怎麼也過來了。」
「我娘說我南下戰場前她在寺廟給我求了個平安符,如今我平安歸來,須得親自來還願,方顯誠心。」
「原來如此,國公夫人真是有心。」
……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交談著,茵茵因是女眷,不好見外男,因此只方才遠遠地望了一眼,之後便始終低著頭,漸漸聽此人說話聲敲金嘎玉一般,愈感熟悉,突然一個聲音在腦海中響起,「乃千岩老人作下的《古梅》,這是他較有名的一首……」
原來是暖寒會上那男子,猶記當日行令時有男客說出《古梅》一詩中的句子,令官卻疑心是他杜撰,因此茵茵點出那句詩的出處,男客那兒也有一男子與她同時出聲,聽聲音就是這位了。
茵茵這才禁不住抬頭望向他,此人應當二十二三的年紀,身量與陸潤生相當,挺直如松,猿臂蜂腰,外披一玄色大氅,裡頭穿銀色白虎箭袖,戴一鑲紫珠的銀冠,生得堂堂好相貌,劍眉星目,輪廓深邃,氣勢逼人,只是膚色略有些黑。
察覺到茵茵的目光,那人也看了過來,一雙鷹隼般的銳眼,射出的精光令茵茵一觸及便渾身僵硬,呆立在那裡。
她不知自己此刻是那人眼中是怎樣的形容。
一身素衣,眼腫如桃,眼中含淚,因才淨過面,臉上無一點脂粉,端得一副楚楚可憐模樣,加上年紀小,身形又嬌弱,直令趙伯真這個沙場猛將看呆了。
他此時心裡想的是,這樣一個小東西,放在掌心裡捏一捏,怕也就捏碎了。
正同他說話的陸潤生察覺出異樣,輕嗽了聲,茵茵意識到不妥,忙低下眉眼道:「爹爹,這裡風大,您和貴客去亭子裡說話罷,我先下去到轎子裡等著。」
趙伯真立刻知趣地向陸潤生一拱手,「確實風大,若無別事在下便先進去了。」
「也好也好,改日再請將軍過府一敘。」
趙伯真應下,隨後兩人道別,各自回身往各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