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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行令(一)

2024-10-25 17:28:33 作者: 滄瀾
  卻說酒宴分男女席,女客所在偏廳共設有九張如意大方桌,茵茵和玉菁、玉菡、玉芙及另外幾位伯爵府小姐在一桌,等大家到齊落坐,酒饌佳肴便陸續端上來。

  暖寒會之所以長盛不衰十數年,全贏在午宴的菜式上。

  知州夫人是個有心人,對吃喝玩樂頗為熱衷,加上家資頗豐,府上便請了東南西北各地的廚子,水牌連著轉,人在府里便能吃到天下各種各樣的菜式點心,因而最懂得吃。

  這暖寒會上的酒特地訂了醉香樓的陳年花雕,另有兩種姑娘們愛喝的果子酒,至於菜品,半數都是每逢酒宴必不可少的金陵名菜——鹽水乳鴿、神仙蛋燉生敲、葫蘆美人肝、雨花鳳尾蝦和百花春滿園等,還有民間船菜菊花鍋、雙冬燉老豆腐、蔥筍燜野鴨,外加幾樣大廚改良過的北方菜式,譬如藕盒,改為了雙夾的,釀入兩種金陵本地餡料,因金陵臨水近,尤愛吃蝦,葷的那一面便釀入蝦蟹,素的那一面釀入金陵特有的矮腳黃青菜,更合金陵當地口味,除此外還有兩道知州府上自己研製的菜品。

  這頓飯夫人們吃得心滿意足,也就把先前在男客那頭撿到女子荷包的事兒暫且擱下了。

  酒足飯飽後,大家三五成群外出散步消食兒。

  旁人悠閒散步,茵茵卻心下著急,立刻攜了蘭香前往梅林深處,去尋自個兒丟失的荷包。

  尋了一圈兒沒尋著,垂頭喪氣回來,正好玉菁在四處尋她,見她從梅林深處走來,立刻迎上去,氣沖沖把她拉到一邊,「才叫你老實些你又亂逛,萬一出了什麼差池,母親又要說我沒看顧好你!」

  茵茵只得賠罪,「我再不往裡去了,便有事也不連累姐姐。」

  「你以為是你說不連累便不會連累的麼?咱們是一家人,場面上誰出了錯丟臉的都是一家子,你規矩些既是為自己好,也是為我們好。」

  茵茵連連應是,這時有薛媽媽過來讓玉菁領妹妹們去花廳,玉菁應了,眼神示意茵茵跟著她,而後又命知夏去通知玉菡玉芙和玉芝。

  姐妹們一道進了花廳。

  花廳內已聚集了不少人,吵吵嚷嚷的,可以看見正上首放置了一張花梨木案,案上清供有一盆蘭花、一支紅梅和一黃蠟佛手。

  底下用八扇紫檀木山水屏風隔成東西兩邊,男客在東,女客在西,東西各設十幾張如意小桌,桌上小食酒水若干,還有婢女穿梭其間伺候茶水。

  茵茵覺廳內不寒不暖,梅香四溢,一張望,原是窗牖門牆上都插有梅枝,甚至窗紙上也題有詩詞。

  玉菁是最愛詩詞的,她湊近瞧了一眼,復退回來,笑對身旁的程家小姐道:「這知州夫人心思真是靈巧,冬日於閨房中設白帳,帳內掛梅枝,夜裡熄了燈睡時帳內便冷香四溢,梅影重重,這習俗我原先在一本講宋朝士大夫起居的雜書上看過,沒想到夫人用在了這裡,雖不及書里說的有趣,但意思也算到了。」

  程家小姐素來欽佩玉菁的才學,連聲應道:「你懂得真多,是什麼書,我怎麼沒看過?」

  「一本雜書,書名我也記不得了,還是前幾年從我外祖書房裡淘來的,也不知書上寫的是真是假,」玉菁道。

  「自然是真,玉菁你外祖十五歲便高中探花,在翰林院任職,之後又入內閣,官至首輔,想必博覽群書,見識不俗,他書房裡的藏書若能有假,我們看的書怕不都是後人杜撰的了!」

  玉菁聽得心裡熨帖,面上卻仍露謙虛之色,「言重了,有些書我祖父也不定能辨真假,如今許多書都是杜撰的,東仿一些,西抄一點,三分真七分假,尋常人看幾句恐怕真要被騙了去。」

  ……

  玉菁能詩善畫,外祖家家學淵源,因此是金陵公認的才女,每逢她開口,總有一群人圍坐過來細聽。

  玉菡最見不得這場面,這時她便搭訕著挪到旁邊酒桌上去,扭過身子不看不聽,實在不服氣了,便悄聲向玉芙抱怨:「怎麼她一出門便有這些話說,平日在爹爹和祖母跟前也不見她多話呀,還每逢說話必談及外祖家,誰不知道她有個當過首輔的外祖父,犯得著日日掛在嘴邊?」

  沒聽見玉芙回應,她又自顧自說下去,「分明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顯擺家世,我知道她們這些人,愛讀個詩詞,作幾句華而不實的酸詩便自鳴得意,不把人放在眼裡了,哼!也就是我不願學,我若願學,有她什麼事兒!」

  紅櫻斟了杯茶遞上前,一面俯下身湊到她耳邊:「小姐若有心向好,回去便把前兒先生給您劃的書背了。」

  「不背,我才不背,」玉菡推開紅櫻遞上來的茶水,向玉芙道:「我不背你也不許背!」玉芙打從一進來眼睛就盯著茵茵,一刻也沒離開過,她敷衍道:「不背,我不背,」玉菡見她望著別處,不樂意了,伸手掰過她的腦袋,「在瞧什麼呢,也不聽我說話!」

  玉芙回過身來,煞有介事道:「姐姐,你瞧六妹妹身上可少了什麼!」

  玉菡循著目光望過去,「少了什麼,沒少什麼呀!」

  「她的荷包不見了。」

  「荷包?她原戴了荷包麼?」玉菡看向茵茵腰間。

  「戴了,我方才在府門前拉扯她時,分明看見她腰間繫著個粉紫色魚形荷包,現下沒有了。」

  「沒有就沒有,荷——」玉菡隨口說著,突然反應過來,瞪大眼再細細一看,心下瞭然,冷哼道:「呵!方才叫她去她不去,在我們面前裝清高,我們一走她就背著人去了,怕不是方才男客那兒撿的荷包就是她的。」

  「聽說撿的荷包是紅色的,」玉芙小心翼翼提醒。

  「你肯定聽錯了!」玉菡說罷,附耳向玉芙如此這般地交代了幾句,玉芙聽得直搖頭。

  玉菡便加重了握她胳膊的力道,「方才你沒哄住她,眼下將功折罪的機會來了,你不去,那往後也就不必叫我四姐姐了。」

  「四……」玉芙的目光與玉菡一對上便敗下陣來,她咬了咬下唇,終於下定決心起身走向茵茵……

  茵茵此時正聽玉菁講詩聽得津津有味,突然有個人走到身邊,她唬了一跳,「五姐姐,你……你做什麼?」

  「六妹妹,你的荷包哪兒去了?」玉芙指著她腰間問,過高的聲調把玉菁的說話聲也蓋過了,立時周圍幾桌人都齊齊望了過來,其中就包括陸夫人和那兩位侯夫人。

  「什麼荷包?」茵茵聽講得太入迷,尚未反應過來。

  「難道是掉在半路叫誰撿了去?」玉芙把話說得更明白。

  茵茵悟過來了,玉芙是想把水攪渾,方才有奴婢在男客那處撿到女子的荷包,此事知道的人不少,如今玉芙再這麼大張旗鼓一問,旁人自然疑心她,疑心歸疑心,又不能坐實,她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什麼荷包,五姐姐,我今兒走得急忘了帶荷包,怎麼呢?」茵茵強裝鎮定。

  「分明系了,我看見的,」玉芙急了。

  茵茵心跳得厲害,臉上卻仍然不溫不火,「姐姐看錯了罷?」

  「五妹你準是看錯了,我記得六妹沒系荷包,方才來的路上,六妹還問我荷包沒系要不要緊,有好玩兒的能不能放我這兒,」玉菁直直望向玉芙,眼神中頗有警告意味。

  她知道輕重,府里一家子姐妹怎麼鬧都成,在外人面前卻是要顧及姐妹顏面的。

  那頭玉菡見玉芙勢弱,立刻站起身準備幫腔,教紅櫻死死拉住了。

  陸夫人懸著的心終於落回肚子裡,她笑看向一旁戶部主事的夫人,「小孩子玩鬧呢,小小年紀,雞毛蒜皮的小事於她們便是天大的事,都拿到檯面上來說,貴府上也有三位千金,幼時可曾這樣鬧過?」

  「哎呦,比這還鬧騰百倍呢,今兒扯頭花,明兒又和好,來來回回,女孩兒還不比男孩兒,臉皮薄,又愛哭,說幾句可了不得!」王夫人配合著,三言兩語便把話岔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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