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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洗兒會

2024-10-24 16:15:37 作者: 千山茶客
  第98章 洗兒會

  到了十五那日,早早出了太陽。

  只是過了寒露,已近立冬,太陽照在人身上也泛著一層淡淡的寒,暖不進衣襟。

  陸曈到郡王府到得很早,洗兒會還未正式開始。銀箏沒有跟來,陸曈讓她留在醫館裡幫忙。裴雲姝的貼身丫鬟芳姿見到陸曈,笑著將她往院子裡拉:「陸大夫來得正好,小小姐剛醒,您去瞧一瞧。」

  自打陸曈上回替裴雲姝母女催產成功後,裴雲姝院中人對陸曈就格外恭敬起來。陸曈隨芳姿進了院,一邁進屋,就聽見女嬰響亮的啼哭聲。

  裴雲姝正將女嬰從搖籃中抱起,見陸曈走近,遂將女嬰交給陸曈,笑道:「陸大夫也抱抱寶珠。」

  陸曈接過襁褓,低頭一看。甫出生時這小姑娘像只病弱小貓,哭音也是細細的,一月過去,圓潤飽滿了許多,抱在懷裡有了些份量,不似剛出生時孱弱了。

  裴雲姝為小姑娘取名寶珠,取掌上之珠、心頭珍寶之意,這小姑娘來之不易,出生時又十分兇險,此名倒是合襯。

  瓊影小聲道:「陸大夫,小小姐的毒……」

  陸曈探過寶珠情狀,將寶珠抱回至搖籃,道:「比之前好了許多。」

  屋中幾人便長鬆了口氣。

  這些日子,翰林醫官院的醫官也來過不少,皆言寶珠康健,越是如此,裴雲姝心中越是不安。如今她已不再信任宮中醫官,反而對陸曈的話深信不疑。如今親耳聽陸曈說並無大礙,這才稍稍放心。

  桌上放著些洗兒會的金果犀玉,陸曈從袖中摸出一封賀包遞到裴雲姝手中,道:「王妃,這是民女心意。」

  裴雲姝愣了愣。

  許是懷著身孕又剛剛產子,她思緒不如往日清明,身邊人也忘了提醒她,來觀「洗兒會」的人非富即貴,賀包中不乏犀玉珍珠瑰寶,而陸曈素日裡在醫館坐館,以她月銀送禮,實在有些強人所難了。

  她正遲疑著,聽見陸曈道:「賀禮寒酸,只是一串彩錢,還望王妃不嫌棄。」

  彩錢便是金銀線包裹著的銅錢,裴雲姝鬆了口氣,遂大大方方接過來,笑道:「我替寶珠謝謝陸大夫一片心意。」

  陸曈微微一笑。

  因吉時未到,洗兒會開始還要再等一等,來觀禮的貴客還沒出現,裴雲姝便邀陸曈先坐坐,又叫芳姿去泡茶。

  陸曈在小几前坐下,見裴雲姝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樣,又因今日洗兒會,特意換了件玫瑰紫淨面妝花褙子,鬢髮輕挽,襯得整個人面色紅潤,神情柔和,比之初見時精神了不少。

  想來這一月過得不錯。

  裴雲姝一面逗弄襁褓中的寶珠,一面對陸曈道:「之前府中事務冗雜,我又擔心著寶珠的病,都沒來得及好好感謝陸大夫。本想叫阿暎送些謝禮到門上,偏他前日出城還未回,這就耽誤了。」

  陸曈低頭,接過芳姿遞來的熱茶,「醫者治病救人是本分,王妃無需道謝。」

  裴雲姝笑著看向她:「你與阿暎是朋友,叫我王妃豈不生分,你可以叫我姐姐。」

  陸曈握茶的手一緊,半晌,她道:「雲姝姐。」

  裴雲姝也沒計較,只好奇地看向她:「說起來,從前不知道陸大夫是阿暎的朋友。聽阿暎說,陸大夫是半年前從外地來到盛京……陸大夫是哪裡人?」

  陸曈答:「我是蘇南人。」

  「蘇南?」裴雲姝默念了一遍,「阿暎幾年前也去過蘇南,」她看向陸曈,像是發現了什麼秘密般恍然開口:「你們是在蘇南認識的?」

  陸曈微怔,搖頭道:「不是。」

  「那伱們……」

  「我剛來盛京不久,路遇有人鬧事,裴大人幫過我一次。」

  她說得輕描淡寫,裴雲姝卻聽得笑起來,「原來如此有緣。」

  陸曈不太明白裴雲姝口中的「有緣」是何意,就聽裴雲姝繼續問道:「我看陸大夫年紀尚輕醫術就已在翰林醫官院醫官之上……你今年多大了?」

  「翻年就十七了。」

  裴雲姝眼睛一亮,喃喃道:「小阿暎四歲……」她又看向陸曈,笑問,「不知陸大夫可有許人家?」

  陸曈:「……」

  她難得有些無言。這位文郡王妃如今瞧著不似初見時半分穩重端雅,倒是熱情自來熟得讓人有些招架不住。

  默了默,陸曈道:「許了。」

  裴雲姝笑容一滯。

  「我已有了未婚夫。」她說。

  裴雲姝面上笑容頓時變得訕訕,片刻後,仿佛為了緩和氣氛般自己開口,「也是,陸大夫這般蕙心蘭質,提親的人定然不少。」

  她還想再問,陸曈出聲打斷她的話:「冒昧問一句,王妃可找到了給小小姐下毒之人?」

  裴雲姝一頓。

  陸曈認真望著她。

  摩孩羅里的「小兒愁」使得裴雲姝母女中毒已久,不得已陸曈只能想辦法臨時催產。聽當時裴雲姝說,這摩孩羅是文郡王送與她的。

  穆晟就算再不喜自己王妃,也斷沒道理加害親生骨肉。可這些日子以來,郡王府里似乎也沒什麼大事傳出。

  裴雲姝的面色變得有幾分不自在,只苦笑著搖頭:「沒有。」

  郡王府就這樣大,真要找下毒之人未必找不到,裴雲姝如此說,必然是有些苦衷了。

  陸曈想了想,又問:「側妃呢?當日我為王妃催產,衝撞側妃……」

  她說的已是婉轉,那時候孟惜顏調來王府護衛,是奔著陸曈性命來的,若不是裴雲暎趕到,誰也不知後果如何。今日陸曈沒在附近看見孟惜顏的影子,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她錯覺,郡王府的下人對裴雲姝恭謹了許多。

  裴雲姝笑容淡下來,道:「她啊,被禁足了,你不用擔心。」

  陸曈心中一動。

  當日裴雲暎將孟惜顏押走,而如今孟惜顏仍好端端在府上,僅僅只是禁足,看來文郡王還是保下了孟惜顏。

  這位側妃,果真受寵。

  裴雲姝回過神,搖頭道:「不說那些了,我看吉時將至,陸大夫,你陪我一起準備準備吧。」

  ……

  「洗兒會」總是熱鬧。

  盛京產婦誕子滿月後,都要邀請親朋參加新生兒「洗兒會」。富貴人家常煎煮調以香料的熱水,連同果子、彩、錢、蔥、蒜、金銀犀玉等一同倒入盆中,盆外以數丈彩帛繞之,名曰「圍盆」。用髮釵攪動湯水,謂之「攪盆」。觀者紛紛撒錢於水中,謂之「添盆」。

  待嬰孩沐浴完畢,剃落胎髮後,將胎髮裝入金銀小匣,再以彩色絲線結成絛絡。最後抱嬰孩謝遍諸親坐客,抱入姆嬸房中,這叫「移窠」。

  文郡王妃未至臨盆時動了胎氣突然急產,好在最終母女平安。作為文郡王妃的嫡女,此次「洗兒會」廣邀京中貴宦,畢竟除了郡王府,昭寧公的面子也要給的。

  賓客笑聲穿過庭院,將一向冷清的院落也襯出幾分擁擠,熱鬧聲隔著牆,傳到了另一方屋檐下。

  桌上花瓶里,金桂已完全枯萎,只剩下簇簇乾癟枝葉生硬插在花瓶里,苦苦支撐著一點鮮意。

  孟惜顏坐在榻上,脂粉未施,原本美艷的臉便顯出幾分憔悴。

  她看一眼桌上的刻漏,低聲問:「洗兒會開始了?」

  身側婢子小心翼翼答:「是。」

  孟惜顏冷冷扯下了嘴角。

  八月十五那日,裴雲暎讓禁衛們將她帶走,吃了幾日苦頭,文郡王將她接了回來。

  不知文郡王究竟與裴雲暎說了什麼,裴雲暎終歸還是放走了她。想來就算再如何囂張,沒有證據,昭寧公世子也不能隨意帶走郡王府的側妃。

  只是接回歸接回,文郡王待她卻不如往日嬌憐。

  孟惜顏心中清楚,文郡王這是對她生了嫌隙,因她試圖加害王府子嗣。

  摩孩羅是孟惜顏獻給穆晟的,只說偶然獲得,見土偶可愛,寓意吉祥,又怕裴雲姝不喜她拒絕,才托穆晟以穆晟名義送去裴雲姝院中。而裴雲姝誕下女嬰之後,穆晟得知摩孩羅有毒,雖接回她,看她的目光卻是變了。

  孟惜顏跪在文郡王面前哭得梨花帶雨,「郡王明鑑,妾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加害王妃。什麼『小兒愁』,妾從未聽過。這土偶就是丫鬟在城南街上一處泥偶鋪里買的,妾想著王妃即將臨產,才留下此物用以祝禱王妃誕下世子。」

  那採買土偶的丫鬟早在事發當日「畏罪自盡」,文郡王也查不出什麼,到底念著他們恩愛往昔,沒再繼續追究,只讓她在府中禁足。

  至於裴雲姝中毒一事,此事並未對外聲張,昭寧公府中也並不知曉,事關郡王府的臉面,穆晟保孟惜顏,也就是保自己。

  孟惜顏原本還擔心那位殿前司指揮使不依不饒,沒想到這些日子過去,裴雲暎並未有什麼動靜,漸漸也就放下心來。說到底,郡王府身負聖寵,裴雲暎到底還是要顧及著文郡王這個名頭。

  今日裴雲姝為女兒舉行「洗兒會」,廣邀貴眷,偏偏她被禁足不得外出。那些貴眷一向長舌,不知會在背後如何編排她。況且自打她進王府大門以來,哪一次盛宴不曾出席,如今故意冷落,像是在打她的臉。

  想到洗兒會,孟惜顏臉色鐵青。

  她問身邊婢女:「今日來的貴客有哪些?」

  婢女低著頭小聲答:「有太府寺卿府上董夫人、集賢殿大學士府上、三司各使府上……」一連說了許多人,婢子又想起了什麼,補充道:「當日來為王妃催產的那位陸大夫也來了。」

  「陸曈?」

  孟惜顏臉色一變。

  那一日尋芳園中,她沒將這個女大夫看在眼裡,不過是存著要對方當替罪羊的意思。誰知道偏偏栽在這女人手中。

  要不是陸曈發現摩孩羅中的「小兒愁」,要不是陸曈替裴雲姝催產,要不是陸曈在眾目睽睽之下與裴雲暎聯手……

  她何至於此?

  如今自己被禁足院中,顏面全無,更與文郡王離心,全都是拜這女人所賜。

  孟惜顏冷笑:「一個坐館大夫,也被當成王府座上賓請來,還真以為自己攀上高枝?」

  婢女不敢說話。

  外頭宴辦洗兒會,歡笑聲隔著牆也掩不住刺耳。

  孟惜顏走到桌前,桌上枯萎的金桂插在花瓶中,顯出一種巍巍掙扎的死氣。

  她伸手撫過枯敗花枝。

  姓陸的靠著救了裴雲姝母女向上爬,她卻因為姓陸的關在房中哪裡也不能去。明明只差一步,偏偏功敗垂成,如何甘心?這口惡氣淤在孟惜顏心口,怎麼也咽不下。

  她不能拿裴雲暎怎麼樣,也不能拿裴雲姝怎麼樣,更不可能拿文郡王怎麼樣。

  但陸曈只是個平民醫女,無權無勢,身份低賤,難道還動不得?

  想在大戶里趟這淌水,也得看自己有沒有那個命。

  輕微的一聲脆響,手下桂枝從中被掐為兩斷。孟惜顏收回手,唇角勾了勾,轉身走到屋中重新坐下。

  「去,把人給我叫來。」

  她揚眉,耳邊兩滴紅珊瑚艷得滴血:「我有要事吩咐。」

  ……

  天漸漸晚了。

  「洗兒會」到晌午就已結束,用過午宴後,陸曈留在郡王府,為寶珠和裴雲姝重新號脈,又新換了藥方,教芳姿煎過新藥後,已是傍晚時分。

  裴雲姝叫王府馬車將她送到醫館門口才走,西街鄰坊有認出郡王府馬車的,登時看陸曈的目光又不一樣。

  之前是太府寺卿,現在是郡王府,仁心醫館招來的大人物一個比一個厲害,可見仁心醫館這位女大夫醫術確實有幾分高明。

  杜長卿趴在櫃桌前,探頭直望到郡王府馬車出了西街才縮回來,看一眼陸曈,懶洋洋道:「不錯嘛,馬車都坐上了。」

  阿城提著燈籠走出來,面上是與有榮焉的得意,「那是自然,陸大夫可是郡王妃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杜長卿哼笑一聲,一指頭彈在小夥計腦門上,「真以為救命恩人那麼好當,整日見賊吃肉,什麼時候你也看看賊挨打。誰知道後面不會有什麼麻煩。」

  阿城捂著腦袋委屈:「能有什麼麻煩。」

  「那可就多了……算了,說了你也不懂。」杜長卿接過燈籠提在手上,天晚了,醫館要關門了,他走到門前,想到什麼,又回頭囑咐陸曈:「望……」

  「望春山上死了個人殺人兇手現在都沒找到,我們兩個弱女子沒有自保之力當心被盯上。」

  不等杜長卿說完,銀箏就接過他話頭,微笑道:「知道了杜掌柜,我們會小心注意,不會瞎跑的。」

  杜長卿伸手指了指,最後道:「……知道就好。」帶著阿城離開了。

  銀箏和陸曈把醫館門栓扣好,進了小院。

  陸曈從郡王府回來時,還帶了一籃「洗兒會」上分發給眾賓客的喜籃,裡頭裝了些象徵吉祥的棗桂彩帛。銀箏把果脯挑出來,又把彩帛單獨整理到一邊,用清水洗淨,打算挑幾條顏色合適的給陸曈做絹花。

  「姑娘今日去郡王府可有見著什麼大人物?」銀箏蹲在石台上邊洗彩帛邊問陸曈。

  陸曈拿了張杌子塞到她身後,搖頭:「沒有。」

  她知道銀箏話里的意思,可是今日郡王府宴請的賓客里,沒有太師府的人。

  她原本參加「洗兒會」,就是想著郡王府廣邀貴賓,或許其中就有戚家人。如果能藉此接近對方就好了。

  但眼下看來,郡王府與太師府沒多少相干,此路似乎走不通。

  見陸曈沉默不語,銀箏擰一把濕布,笑吟吟寬慰:「姑娘放心,現在因為『春水生』和『纖纖』,咱們醫館在醫行里慢慢也有了地位,今日郡王府的馬車送您,加之先前的太府寺卿,您的名氣只會越來越大。屆時那些官家也好,富戶也罷,大人物還要拿著帖子求您為他們出診呢,不急這一時。」

  陸曈點了點頭:「嗯。」

  彩帛很快被洗好,銀箏把布一條條晾在院裡的粗線上,仔細捋平上頭的褶皺。

  「篤篤篤——」

  外頭響起急促敲門聲,在夜裡分外清楚。

  銀箏奇道:「這麼晚了,誰在敲門?」

  「可能是求診的病人。」陸曈道。隨著仁心醫館名氣越大,西街另一家醫館杏林堂進項不豐,每日早早關門,病人求診只能敲仁心醫館的門。

  陸曈道:「我去看看。」

  西街往前不遠就是酒樓,每夜有軍鋪屋守衛巡視,陸曈走到門口,敲門聲安靜下來,她一手提燈,拉開醫館木門。

  門口一個人也沒有。

  屋檐下淡紅的燈籠光被風吹得搖搖晃晃,夜裡涼風順著長街撲面而來,鑽進人衣袖中即刻起了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西街上無人,安靜得連根針落在地上也聽得清。

  銀箏從背後走過來,邊擦手邊問:「姑娘,是誰啊?」

  陸曈回頭,正要說話,冷不防一道白亮刀光從身側刺來。

  銀箏瞪大眼睛,嚇得尖叫一聲。

  陸曈站在醫館門口,四周並無他物阻礙,眼看已來不及躲避,就要挨上這一刀——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砰」的一聲,另一道劍影從斜刺竄來,擋住刺向陸曈心口的刀尖。

  有人從天而降,飛身趕至她身前。

  」洗兒會……」——《東京夢華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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