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慘烈

  夏天爬到中間的時候停了下來，人在上面靈活的跳動，時而出現，時而消失，展現了他最拿手的戲法。

  夏家的絕學不是戲法，也不是用來給人觀賞的，但夏天現在的確是在給我們做人生最後的表演，我和陳歐停下掙扎，遠遠眺望，是他落幕時的觀眾。

  夏天沒有浪費太多的時間，表演結束，他倒掛在紅綢上，隔著虛空對我們揮手，然後身形一閃，往上躥出兩三米，一下消失不見，再出現，他已經在金字塔頂，站在那巨大的「明珠」前面，光芒做背景，讓他只有一個黑黑的剪影。

  夏天沒有過多的停留，回頭朝著我們望了一眼，再次揮手，然後轉身進入「明珠」。

  直到此時，我和陳歐身上的紅綢才自然掉落，落到地上後冒出一陣白煙，紅綢變成了一塊暗紅色的令牌，正面寫著一個「夏」字，背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記載的是夏家把戲和被他封印在上面的幾個陰靈。

  「夏老弟！」陳歐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邊哭邊把令牌撿起來道：「你就放心好了，我一定會為你們找到夏家的傳承人，一定會讓你滿意。當然，要是找不到，老哥我就勉為其難，代你發揚夏家術法。」

  陳歐是有些不靠譜，說的話聽著也有點怪怪的，但他說的也算是實話，畢竟年代不同了，想要找到合適的繼承人不容易，反而是我們幾個都比較合適。

  我沒心思去想後面的事，夏天現在已經進去，是改變不了的事實，我收起心裡的悲傷，希望他能修復陣法，不讓自己白白犧牲。

  陳歐嚎啕大哭的時候，古雲臉色發白，嘴角微微顫抖的說：「我不是不想去，而是我怕死，我也不能死，死不得。」

  夏天進去後，明珠裡面的情形我們就看不見了，我見古雲神智有些不清，陷入了自責，過去安慰他道：「你沒有錯，也無需愧疚，起來吧，夏天在天之靈，也不希望你這樣。」

  古雲抬頭看著我，淚流滿面，張嘴想要說什麼，我打斷道：「我們幾人，知己知彼，你不用解釋，跟我們也不需要解釋，沒有人會怪你。好好調息一下，接下來，我們還要仰仗你的占卜。」

  古雲的占卜術在這裡沒有任何用，因為這裡是一片獨立的空間，他推演不出天機，到了外面，我們接下來的事若是能推演出一二來，那就可以讓我們占據先機。

  安撫了兩句，古雲的情緒才逐漸平復下來。陳歐在一旁掐著時間，問小紅道：「弟妹，魂魄能在裡面待多久？」

  「幾分鐘！」小紅臉上也露出擔憂。陳歐低下頭，焦急的道：「夏老弟，你可別掉鏈子，掉了鏈子，你這條命就算是白死了，清明的時候，你可別指望哥給你上香供奉了，哥的香火不給孬種。」來回嘀咕了兩邊，「明珠」還是沒有動靜，而此時距離夏天進去已經過了三分鐘了。

  陳歐嘆了一聲，破口大罵道：「都說了你不行，非得跟我搶，陣法上的事，你還能比我懂？真是沒點自知之明，白搭一條命。」

  我吞了口唾沫，又等了一分鐘，抬頭看向小紅，小紅無奈的朝我搖了搖頭，見我拳頭緊握，小紅眼裡露出悲傷，嘴唇微動，無聲的跟我說：「不要！」

  不管來不來得及救我爹他們，我都要進陣法，只有這樣，小紅才有活路，否則九尾狐不會讓她出去，會想盡一切辦法困住小紅，所以即便我爹他們已經出事，陣一樣要破。

  對我來說，這也是當仁不讓的事，不可能在讓陳歐進去。後面的一分鐘，對我們來說就是煎熬，一秒一秒的在我們心裡跳動。

  到第五分鐘的時候，小紅無奈的嘆氣道：「失敗了！」

  陳歐第一時間站出來道：「都別爭了，這次我去，你們不懂陣法，進去也是白死，我順便進去問問這夏天是幹什麼吃的，連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好！」陳歐說著，把身上的東西扔到地上，二話不說就朝小紅走去。

  我一把拉住他道：「你還是留下來給你師父和師叔們收屍吧！那種事我可搞不成。」

  就在我和陳歐僵持不下的時候，祭壇上的「明珠」突然爆發出一陣耀眼的光芒，緊跟著裡面出現無數的絲線，像是穿越了時空，連結著很遠的地方，絲線出現就迅速收攏，緊跟著「明珠」的光芒里出現一隻巨大的九尾妖狐，它很憤怒，九條尾巴在明珠里擎天而立，想要戳破明珠，但那就是囚禁他的東西，不可能被它掙破。

  「吼！」憤怒的吼聲從裡面傳出，隔著陣法，依舊是吹出一陣狂風，嚇得我急忙躲到小紅身後，生怕被九尾狐一口氣噴死。

  但還好，道法不出，狂風一過，無數的絲線就化作火紅的鐵鏈層層纏繞在他身上，主要的幾根還穿過他的身體，從背脊穿出，九尾狐現出真身，變得狂暴和憤怒，掙扎著想要衝出去陣法，結果被那幾根主要的鐵鏈拉扯，慢慢的後退，最後消失在光芒里，不知道被壓制到了何處，或許，明珠裡面是另外一個空間也說不定。

  九尾狐被壓制，小紅也救了出來，可以說我此行的目的已經達成，只是夏天卻永遠都不可能在走出來，我心裡沒有任何的開心，幾人都是情緒低沉。

  小紅見狀，安慰我們道：「上古道門布設的陣法都極為神秘詭異，我之前被困，也是因為如此，所以你們也沒必要過於難過！」

  我聽小紅話裡有話，正要問她，陳歐搶先道：「弟妹，你是看出什麼端倪來了？」剛才九尾狐被囚禁的時候，小紅緊緊的盯著「明珠」，雙眼發光，只是我因為夏天的死，情緒低沉，沒有過多的關注。陳歐一問，我也立刻欣喜的看著她，希望聽到關於夏天的好消息。

  但小紅搖了搖頭道：「我只是說個假設，畢竟這崑崙虛，並沒有看起來那麼簡單，古人稱之為最後的仙地，隱藏了太多的東西，可惜以我現在的能力，無法推演出來。」

  我一聽這話，心裡剛燃起的希望頓時破滅，但也接受了現實，不是所有人死亡，都有重生的機會，若是夏天的肉身還在，我還可以把它埋到爺爺墳地里，將來看看二叔有沒有辦法，但夏天在陣法里身滅魂飛，我……

  小紅伸手摟著我的肩膀道：「別想太多了，過去看看，希望他們能撐住。」

  我點點頭，讓陳歐和古雲都站過來，小紅捲起一道飛虹，帶著我們以最快的速度趕了過去。

  九尾狐出現的地方，距離我們這裡其實不遠，但途中我們看了下周圍都是高山大川，祭壇所在的位置非常的隱秘，若非小紅，陳歐我們就是摸到這裡也不可能找到。

  途中我們不斷調整情緒，從夏天死亡的事實里走出來，因為接下來，我們可能要面對更多的人死，面對更多的屍體。

  我咬著牙，努力的告訴自己不管看見什麼都不能哭。

  隨著靠近，小紅也把速度降了下來，想要給我們更多的時間去調整，可是在慢，終歸還是要走到，踏上出口的位置，撲面而來的就是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地上倒出都是散落的屍體。

  我見過死人，也殺過人，可何曾見過如此大規模的死亡，嚇得臉都變色了。

  畢竟擺在我眼前的可不是屍地，下面躺著的是一個個還未冰冷，二十幾分鐘前還是活生生的人的屍體。

  「師父哇，師叔哇！」

  陳歐突然發出哭嚎，眼淚大顆小顆，我還以為他看到了茅山七個老傢伙的屍體，心一下就沉了下去。但我咬著牙，紅著眼，硬是沒讓自己哭出來，只是聲音顫抖的跟著喊了：「爹，二叔！」

  但空曠的視野里除了屍體，哪有活人回應。

  陳歐搜尋了一圈，突然抱著我的肩膀，不停的拍打我的肩膀哭嚎道：「師父哇，師叔哇，你們死得好慘啊！是弟子無能，連你們的屍體都找不到！」

  「先找吧！」我安撫他，不過心裡又燃起了希望，畢竟只要不見屍體，就有生還的可能。

  然而才繞過一個小山頭，就看到一塊巨石頭上，無崖子仰天躺著，眼睛睜得滾圓，眉心和胸口都有一道血口，是被人一刀刺破心臟，然後在一刀滅了神魂。

  見到慘死的無崖子，我手腳冰冷。陳歐也哭的更凶了，我有些煩躁的推開他吼道：「哭什麼哭，先找到屍體在哭。」

  陳歐眼睛血紅，悲從心來，可是那張嘴已經養成了習慣，抹了把眼淚就道：「還找個求啊，肯定被那九尾巴戳成爛泥了，我看一把火燒了這裡，一了百了。」陳歐抹著眼淚。

  我還想罵他，可是聽到最後一句話，到嘴邊的話有沒有說出來。

  親人的死亡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見到他們慘死的樣子，那面容，會成為一輩子的陰影。陳歐說出來的做法，可以說是最好的選擇了。

  斯人已逝，何須在留下傷痛。

  但就在陳歐說完這話的時候，下面的死人堆里突然傳出一聲虛弱的叫罵聲道：「你個龜兒子，你才被九條尾巴戳成爛泥，你個死雜種，還不趕緊過來扶老子。」

  聽到突然出現的聲音，陳歐眼淚一下就聽下了，尋著聲音看去，看到一隻血淋淋的手從死人堆里伸了出來，正朝著空中無力的招手。

  小紅第一時間落了下去，雙腳才沾到地，陳歐就踉蹌的跑了過去，扒拉開上面的屍體，挖出一個血淋淋的人，陳歐喜極而泣的喊道：「師父！你還沒死啊！」

  陳歐的師父已經極為虛弱，抬手想要教訓陳歐，結果都沒有力氣夠到，陳歐見狀，急忙高興的把頭伸過去，讓他師父打了一巴掌。

  我被他們師徒逗得忍俊不禁，加上見到活人，掛著眼淚笑了一聲，急忙和古雲過去，打算把他的雙腿挖出來。但我們才動手，陳歐的師父就慘然的道：「別挖了，沒了。」

  聽到這話，我才朝他的雙腿看去，見從膝蓋以下，整整齊齊的斷了。見我們難過的楞在原地，陳歐的師父笑了笑道：「孩子們，別難過，好歹我活了下來，還能庇護你們幾年！」

  我聽了這話，心裡更加不是滋味了。

  這一戰，就算還有人活下來，他們肯定也動用精氣，出去後也活不了太長的時間了，想想就悲從心來。

  陳歐看了眼師父斷掉的雙腿，抹了把眼淚鼻涕道：「師父，沒事，沒了雙腿你還有我，以後我就是你的腿！」

  「算你還有點良心！」陳歐的師父虛弱的說了一句。我緩過神，見他要暈倒，急忙問：「前輩，除了你，還有活下來的人嗎？」

  「應該有，打到後面，那畜生掙脫了更多的束縛，實力也越來越強，我只是一個照面就丟了雙腿，那妖刀有特殊的力量，壓制著我不能恢復，你二叔和你爹見抵擋不住，帶著人從山後面去了，應該還有人活下來。」

  小紅一聽，急忙帶著我們朝著陳歐的師父指著的山飛去，途中看著不斷出現的屍體，陳歐的師父也動容了，嘴裡不停的嘀咕道：「死得太多了，這一次死得太多了！」

  我們都紅著眼不說話，途中見到扎堆被斬殺的崑崙山弟子，陳歐的師父又道：「崑崙山的人也算有點血性，他們一直都頂在最前面，幾乎死光了。」

  人不分善惡，只是追求的東西不同而已。

  我看著滿地的屍體，放開嗓子喊了兩聲，終於在一個山體坍塌出來的亂石堆里，聽到了我爹虛弱的聲音，我欣喜若狂，雖然小紅已經過去，我還是不停的催她。落到亂石堆里，我過去就要去搬大石頭，很吃力。小紅急忙道：「小初，你別急，退到一邊！」

  我這才反應過來，憑藉現在的自己，根本無法搬開數噸重的巨石。我退開，小紅手就猛地一揮，堵在前面的亂石瞬間被一股力量吹開。

  小紅也是身受重傷，動用道氣下，咳了兩聲，嘴角溢出血水，我要過去扶她，小紅擺了擺手，再次揮手，把最後的亂石清理，露出一個坑洞，裡面依舊血腥，我爹半跪在地上，手裡握著大環刀，低著頭，嘴裡不停的冒血，左手手臂血淋淋的，被一刀切斷，不知道去了何處。

  「爹！」我悲愴了喊了一聲，我爹後面的人都掙扎著動了下，陳歐的幾個師叔，還有崑崙的部分強者都在，只是個個都少胳膊短腿，場面極為悽慘。

  「該死的畜生！」我咬牙切齒，明白九尾狐妖這是故意的，他要通過這種方式來折磨他們。

  若是平時，這樣的傷算不得什麼，融骨境之上的，甚至可以斷臂重生，可那妖刀有壓制的作用，這裡的人，恐怕永遠都無法恢復了。

  我爹後面錯開幾步就是二叔，他是陰體，身體沒有受損，但也受了重傷，左右手裡杵著陰刀和我的樓觀劍，低著頭一動不動，我急忙喊了一聲，二叔才稍微動了下，表明自己還活著。

  小紅一看重傷的人還有百餘人，我們手裡的丹藥也不夠，急忙跟陳歐說：「你找一個傷勢不是很重的崑崙弟子出去求助，把崑崙山儲備的靈花異草都帶進來救人。」

  到處是血，陳歐一時間也不知道誰的傷勢不重，還好人堆里有一隻手舉了起來，那是一個崑崙山的老者，應該屬於長老級別的存在，但此時全身浴血，胸口又一道可以看見內臟的傷口，不過他還是堅持的站起來道：「我的傷勢還要不了我的命，而且我是崑崙山的長老，我跟你去，更有說服力。」

  出口就在不遠處，小紅把她們送過去才回來，這時我也把我爹扶起來坐著，讓二叔靠在他旁邊。

  重傷的人太多，很多都是氣若遊絲，我也沒辦法把功夫都放在他們身上，扶起來就趕緊去查看其餘的人。

  還好陳歐過去沒有浪費多少時間，加上有一個長老跟隨，二十多分鐘後，數千崑崙弟子就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進來。

  可來得再快，期間還是有十幾個人撐不過傷勢太重死亡，幾個老傢伙精血流盡，也沒有挺住。

  不過外面的人一進來，人手就夠了，見到這一幕，也沒人說多餘的話，全都是悶頭做事，儘可能的救人。

  但就在我們如火如荼的時候，崑崙虛的入口處慌慌張張的跑來幾個人，見到我們就道：「不好了，黃金火騎兵殺上來了。」

  陳歐一聽，對著崑崙山的弟子就吼道：「瞧瞧，你們瞧瞧，這就是你們的朋友，背後插刀的朋友。」

  崑崙山的人都低著頭，沒有吭氣。

  陳歐是那種你不吭氣，他越是憤怒的人，我見他還要罵人，拉住他問道：「你們看清了沒有，黃金火騎兵是來找你們談事，還是殺上來？」

  都不等報信的人說話，出入口出突然就湧進來大量的崑崙山弟子，全都驚慌失措，陣法開啟的瞬間，還能聽到外面的喊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