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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7:01:13 作者: 九月鳶尾
小姑娘一路上就在他的背上敲敲打打:
「牧黎夜,你放我下來。」
「你放下下來……不許簽,誰都不許簽!」
那人像是一座山一樣的,不管她怎麼鬧騰,依然面色沉穩,長腿不過邁了幾步,很快就到了醫院院外的小花園,凌晨時分,除了一盞燈孤零零的小夜燈,其餘的一切都是靜謐的。
牧黎夜這才把她放下來,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宋遲暮沒在掙扎,將臉埋在他的肩膀上,低著頭小聲抽泣。
她永遠記得,關於病危通知書這樣的噩夢,距離上一次簽病危通知書具體的細節她已經記不清楚,她只記得簽署之後,那扇大門在她的面前關上,然後她的父親就再也沒有醒過來。
他們都說那是打多少次化療都治不好的病症,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被病痛折磨的父親一天天的消瘦下去,最開始還能說話,還能拉著她的手去小花園散步,到後來,父親每次都會很用力的對她微笑,她也不敢輕易的在父親面前哭,在父親面前脆弱,後來有一天,小姑娘在病房外聽到父親對母親說:
「晴美,對不起,兩個孩子就交給你了,丫頭從小都是這樣,什麼事情都比別人要慢半拍,我走以後,你要好好的開導她。」
宋遲暮聽到之後,躲在無人經過的角落大哭了一場,什麼慢半拍,她只是不敢哭,不敢在病弱的父親面前表現出自己的傷心難過,不敢把心裡的所有情感都宣洩出來。
如今,當這個詞語再一次衝進她腦海里的時候,腦海里浮現出來的,不僅僅是爺爺那張和藹慈祥的臉,還有昔日裡父親離去時的模樣,記憶從來不會因為某一件想要忘記的事情而磨滅,那種她站在門外心急如焚,最後等到的卻是一個殘忍的噩耗和一張永遠不會醒來的睡顏,這樣的片段,在回憶里從來沒有遺忘過。
「遲遲。」
牧黎夜抱著她,小姑娘就一直靠在他的肩膀上不言不語,身體微微的發抖,直至肩膀上傳來些潮濕,小姑娘這才放開緊緊握住他肩膀的那雙手,在一番宣洩之後,她才啞著嗓子搖了搖頭:
「我沒事,真的沒事,對不起,我想靜一靜……我知道,我都知道。」
這時候的風,不像之前那樣的悶熱,帶了些絲絲的涼意,午夜的小花園裡偶爾會傳來幾聲知了的鳴叫。
她說,我沒事,我什麼都知道。
這樣的理智,讓牧黎夜有些心疼,所有的難過,在她的心裡都可以在宣洩之後,得到慰藉和安撫。
所謂的人生,所謂的長大,大概這就是每個人都必須要學會的,不再像十五歲那樣的一蹶不振,也不再像父親去世之後的自我封閉,現在,她可以自我調節,可以閉上眼睛從那些深淵裡把自己拉回來。
他抬手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宋遲暮聽到他說:
「遲遲,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你開心時,你和我一起分享。
你難過時,我和你一起承擔。
你需要時,我就是你的肩膀。
我一直在你身邊,不離不棄,從一而終。
這些,都是我想要告訴你的。
不知道在小花園裡坐了多久,直到最後耳邊掃過的風都帶了些涼意,她抬起頭來,正好看到那雙在夜燈的映照下格外清澈明亮的眼睛,他一直都在看著她,從未將視線離開過,看到小姑娘終於肯抬起頭看她,這才抬手抹掉她的眼淚,將她耳邊的亂發勾到耳後:
「不哭了,嗯?」
那溫柔的聲音,就像是三月最和煦的春風,徐徐入耳,他對於她,從來都是這樣的耐心備至,溫柔盡付。
她點了點頭,繼續靠在她的肩膀上,像是小時候對爺爺那樣的,用力把眼淚蹭在他的肩膀上,他絲毫不介意,抬手攬住她的腦袋揉了揉她的頭髮,沉默了許久,她才聽到他緩緩說道:
「死亡和病痛都沒有什麼好懼怕的,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難保一世都安穩幸福,很多事情都必須要學會看淡,我好像從來沒有和你說過我的生父,他當父親的時候不過二十二歲,他的脾性非常冷淡,我記得最清楚的,就是他說話的時候清冷的嗓音,他對我從來都是不聞不問的,即便這樣,我還是在他酗酒過度去了天堂的時候,傷心難過了好一陣子,那之後,當我知道母親為了家族生意而聯姻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是奔潰的,我沒辦法去接受我的人生里突然冒出一大堆毫不相干的人,尤其還是那種對我來說充滿著敵意的人,可這就是人生,你永遠無法預料到未來會走上怎樣的道路,也無法預料到當下會發生的事情,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保持者一顆堅強的心,無論發生了什麼,都能一直勇往直前的走下去。」
那是宋遲暮記憶里,牧黎夜第一次主動說出了曾經的過往,他的語氣很平淡,不帶著一絲的波瀾起伏,他就像是一位敘述者,好像他從來就不曾屬於這段往事裡的任何一個人。
那之後,兩個人在小花園裡坐了許久,牧黎夜這才拉著她的手回去,急救室的燈依然亮著,刺眼又恐慌,遲晴美看女兒紅腫著兩隻眼睛,可臉上並沒有剛剛那樣的激動,她走過去抬手攬住她的肩膀輕輕的拍了拍,並沒有多說什麼,這大概就是家人與家人之間的默契,僅僅只需要一個細微的動作,就能知道彼此想要表達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