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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一點點動心

2024-10-15 19:52:05 作者: 親親雪梨
  早在顧美榮來找他之前,蘇子龍就已經有踢走郝爸爸的念頭了。

  那是2011年,蘇子龍還在昌和總部工作,是一個名義上的副總,分管市場部——這個名號,跟張垚垚曾經在他爺爺酒店裡擔任的那個職務差不多,擔了個名而已,真正幹活的都是他的副手,還有手下的職員。

  其實蘇子龍對集團的事毫不關心,他之所以在市場部待著,無非是因為他聽說這裡可以去很多地方出差,方便他去各個地方遊山玩水。反正手下有精兵強將,只要他不作妖,沒人管他怎麼玩。甚至,下屬都期待他好好玩,不要對他們的工作指手畫腳,胡亂指揮。

  而在2008年,郝爸爸又迎來了人生中非常艱難的一年。女兒要高考,學習非常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岳母又摔了一跤,把胳膊摔斷了。郝爸爸早上先給女兒買好飯,再去醫院給岳母送飯,服侍岳母洗漱,等岳父來了,他匆匆去上班。中午再去送一頓飯,晚上一直在公司待到女兒下晚自習,回家再給女兒做點宵夜。他像個陀螺一樣轉個不停,一粘枕頭就睡過去了,睡眠永遠都不夠。

  他是公司的元老級人物,雖然不是什麼大領導,但踏實肯干,樂於助人,所以很受別人尊重。他遇到這麼多事,上司也很體諒他,允許他早上晚到一會兒,他晚上加班把遲到的時間補上就可以了。郝爸爸又是一個特別自覺的人,他加班的時間只多不少,從來都沒有耽誤過工作。

  在女兒高考前一周,部門開例會,基本不怎麼露面的蘇子龍突然出現在會場。走進會議室的時候,郝爸爸就感覺氣氛很壓抑,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郝爸爸遲到了,他很小心地陪著笑,跟眾人說著對不起。只有蘇子龍旁邊有一個空位了,郝爸爸朝那個空位走了過去,蘇子龍卻突然把腿翹了上去,冷笑地凝視著郝爸爸。

  郝爸爸十分尷尬,他身為部門老大哥,卻在眾目睽睽之下受了這種屈辱。但是他大風大浪見多了,謙卑地說道:「也是,我來晚了,該受罰,我就站著聽吧!」

  說罷,郝爸爸站到了角落裡。在那個會場,他是唯一一個站著開會的人。

  蘇子龍發表了長篇大論的演說,跟公事一點關係都沒有,基本都是他在各個地方見識到的風土人情。但是光講這些也是不夠的,所以他會適時地加上一句「依我看,人家這個制度很好,我們可以學」「跟人家一比,我們這個方面還不夠,還得努力」……等等,一些毫無營養的空話。

  話說得越多,就越顯得他水平拙劣。再說,在座的都是搞研發的,對他說的那些規章制度、運營方式根本就不感興趣,所以聽得昏昏欲睡。郝爸爸站在角落裡,如芒刺在背,渾身不自在。再加上他早上跑得滿頭大汗,雙腿不停地抖。但早年的軍旅生活造就了他堅毅的品格,就算再累,他也把腰板挺得筆直。

  直到郝爸爸快要堅持不下去了,蘇子龍才慢悠悠地說道:「最近,我們公司的考勤太鬆了,得好好管管了。看看表,這個人遲到了多長時間了,還若無其事地走進來。看來,是個遲到的慣犯啊!」

  慣犯……

  郝爸爸滿頭大汗,急切地說道:「蘇總,話不能這麼說,我承認我是遲到了,但我是有原因的,而且……」

  「而且什麼?你的領導都同意了?」

  郝爸爸抿著嘴,不敢說話了,他擔心再說下去,會連累部門領導。

  蘇子龍的頭轉來轉去,目光冷冰冰的,他不停地咋著舌頭,雖然穿著西裝,但神態卻是十足的街頭混混。他把每個人都掃了一遍,直到所有人都低下了頭,他才說道:「公司規定是誰定的?誰允許你們這樣變來變去?」

  沒有人敢說話,更沒有人敢站在郝爸爸這一邊。

  蘇子龍鬆了松領帶,說道:「管理得太松,肯定會出事的,不開除幾個吊兒郎當的,其他人也會這樣做。只要遲到,總能找到理由,今天這個遲到,明天那個遲到,照這樣下去,公司還能正常運轉嗎?啊?!」

  那裡坐著很多比蘇子龍還年長的人,他們的學識、經歷都遠在蘇子龍之上,但是在他面前,他們卻被嚇得瑟瑟發抖,噤若寒蟬。

  在這個關頭,蘇子龍居然噗嗤一聲笑了,他拍了拍坐在一旁的人,說道:「趙主任,就看你的了,今天下午我就要看到處理結果。」

  就這樣,郝爸爸就被開除了。

  就算不開除,他也打算走了。他活了這麼多年,從來都沒有這樣被人侮辱過。散會了之後,他一個人跑到了屋頂,那時,他第一次體會到被「霸凌」的感覺,那種痛苦、絕望、屈辱的感覺,足以讓他從天台一躍而下。他咬緊嘴唇,默默地流淚,如果不是想到女兒——那個既可愛又可憐的女兒,他肯定會走上絕路。

  按理說,他在公司工作了那麼長時間,就算開除他,上頭也會給他透露一點消息,讓他提前做好準備,找個適當的理由,讓雙方都能下得了台,俗稱「好聚好散」。但是蘇子龍卻將郝爸爸的尊嚴擊得粉碎,讓他無地自容,在眾目睽睽之下,灰溜溜地離開他工作了十幾年的地方。

  郝爸爸把行李全都收拾好了,站在他那輛破舊的夏利面前直喘粗氣。蘇子龍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他身後,大笑道:「以前不是得意洋洋的嗎,怎麼現在這麼垂頭喪氣?」

  郝爸爸冷眼看著他,很想給他一拳。但是理智又不允許他這麼做。

  蘇子龍湊在他耳邊,問道:「你是不是真不知道自己犯什麼錯了?」

  「不管我犯什麼錯,你這種垃圾,沒資格管我!」

  蘇子龍瞬間拉下了臉。

  「在前幾天的招商會上,你不是挺能說的嗎?」

  郝爸爸一下子想了起來,在一個月前,有一批客戶來昌和參觀,蘇子龍作陪,在介紹昌和的科研成果時,他介紹得漏洞百出,客戶頻頻皺眉,他卻毫不知情。在蘇子龍暫時沉默的間隙,郝爸爸悄聲跟客戶說道:「我國現在低附加值的散貨船確實占比重很大,但不是90%,也就是一半左右。在國內市場,高技術、高附加值的船舶,昌和能占到5%,而不是2%,這絕對是一個驚人的數字。因為從1999年,昌和就已經往技術主導型企業轉型了,而不是最近兩三年……」

  郝爸爸說得聲音很低,蘇子龍卻突然回過頭來,死死地盯著他。

  原來就是那次,他得罪了蘇子龍。

  回想起那段過節,郝爸爸同樣以冷笑回敬他:「昌和有你這樣的敗家子,遲早會垮的,等垮台那天,我來這裡放鞭炮。」

  蘇子龍惱羞成怒,衝著郝爸爸揮了一拳頭,但是郝爸爸躲開了。他說道:「來來往往的人這麼多,你好歹注意一下形象。記住我說過的話,要是昌和倒了,我會來這裡放鞭炮的。」

  郝爸爸就這樣被辭退了,考慮到女兒快要高考了,他不想讓這件事影響女兒的情緒。但是郝夢媛那麼機靈,她很快就猜出來了,爸爸身上肯定發生了很不好的事情,要不他不會不上班,還抽那麼多煙,經常坐在陽台上發呆。

  「爸,你是不是失業了?」

  當郝夢媛說出來的時候,郝爸爸再也控制不住,在女兒面前流下了熱淚。

  人生啊,怎麼這麼多曲折呢?

  郝夢媛抱住了爸爸,也哭了:「爸,沒事的,我一定會考上好大學,給你爭氣,不讓你拿學費。你不要擔心,我肯定會過得很好!」

  父女倆抱頭痛哭。

  但是,郝夢媛萬萬沒想到,就在高考前夕,顧美榮會給她當頭一棒,讓她誤以為是自己的行為給爸爸帶來了災禍。那天晚上,她自責地睡不著覺,她又顧忌爸爸的情緒,不想讓爸爸知道。於是,她就咬著嘴唇,哭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她喝了兩杯黑咖啡,強打精神上了考場。她告訴自己要集中精力,但是顧美榮的話卻像咒語一樣,源源不斷地鑽進她的耳朵,折磨著她每一根神經。

  「就這樣,我高考考得一塌糊塗。」郝夢媛啃完了一根大骨頭,擦了擦手上的油,說道:「現在,你覺得我應該原諒張垚垚嗎?」

  「張垚垚尚且有救,但他的媽媽……確實不可原諒。」

  郝夢媛的眼角濕潤了,她摸了一把眼淚,說道:「你能理解就好,要不我總覺得是我心眼太小了。」

  「怎麼可能?顧美榮故意讓你考不好,這相當於變相毀了你的人生。還好你樂觀堅強,現在過得也非常好。」

  郝夢媛不再哭了,露出笑臉來,像是一朵雨後海棠,清麗而又靈動。

  佟童瘋狂喝了兩杯水,說道:「這麼說來,我也對不起你……如果當初不是我跟張垚垚打架,如果你沒有站出來作證,這些倒霉事就不會找到你了。」

  郝夢媛連連擺手:「不要這樣說,如果跟張垚垚打架的不是你,是其他人,我也一樣會這麼做的。我跟你說這些,只是想闡明我跟張垚垚的恩恩怨怨,絕對沒有怪你的意思。」

  匡扶正義總是要付出代價的,這個道理,在白教授身上也印證了。郝夢媛是個柔弱的女孩子,可是她同樣有勇氣做正義的事,這讓佟童更加佩服。而且,要算起來,他們的緣分早在十年前就已經開始了。

  原來他們已經認識那麼久了。

  郝夢媛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碎碎念:「以前我也抱怨過命運的不公平,上大學之後,看了一部人生劇,叫做《吧嗒吧嗒,他和她的心跳聲》。聽這個名字,是不是就很文藝?其實很多影視作品,完全可以看做現當代文學來解讀的。比如這部作品,沒有一定的哲學思維,是看不懂的。男主被冤枉坐了好多年的牢,出來之後又被確診得了肝癌,他非常憤怒,控訴老天不公平。但是他的好朋友說,如果這件事不是發生在他身上,而是發生在別人身上,那樣就公平了嗎?聽到那句話,我茅塞頓開。公平不公平,那是命運的隨機安排;但是如何對待公平或者不公平,卻要看我們個人的選擇。所以,我的選擇是不抱怨,努力過好每一天。」

  她啃著骨頭,不知是骨頭太好吃,還是她被自己的話感動了,她微閉雙眼,輕輕搖晃著腦袋,非常陶醉。

  她長了一張娃娃臉,她明明很天真,卻又充滿理性與智慧。

  如果不是跟她目光相接,佟童都不知道自己呆呆地看著她。

  糟了,好像……有那麼一點點心動了。

  在幾乎喝了一壺水之後,佟童才終於冷靜下來了,語無倫次地要結帳。郝夢媛奇怪地看著他,說道:「點完了就已經結了啊!這是這家店的規矩。」

  哦哦……

  佟童很久都沒有這麼傻過了,他的腦子成了一團漿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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