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小瘋狗
2024-10-15 19:52:05 作者: 親親雪梨
當天晚上,郝夢媛來找錢茜茜,佟童原本打算跟她們一起吃個飯,沒想到養父的病情突然惡化。一接到電話,他的手抖得非常厲害。郝夢媛說道:「別慌,你也別打車了,我送你去醫院。」
情急之下,佟童沒有拒絕。但說實話,郝夢媛開車並不是很讓人放心,他始終抓著副駕駛上方的把手。他很焦躁,所以也沒心情教她怎麼開。停車時費了半天力氣,最後她不好意思地說道:「要不你先下車吧,我慢慢倒。」
佟童也沒跟她客套,說了聲「謝謝」,便匆匆跑向病房了。待郝夢媛上來時,佟童已經跟醫生談完話了。他無力地靠在牆上,渾身上下都寫滿了疲憊。
老佟被送進了ICU,醫生的意思是準備辦後事,佟童卻不放棄,跟醫生說道:「您全力救治,萬一救不過來,我也不會手忙腳亂。」
醫生對父子倆還是很有好感的,父親性情溫和,柔中帶剛;兒子彬彬有禮,非常孝順。跟他們打過交道的醫護人員都希望老佟能挺過這次難關。但是他們也如實相告:「一定要有心理準備,弄不好,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
因為見到了「老熟人」,佟童那天心情並不好。養父突然病危,這讓他原本就抑鬱的心情雪上加霜。郝夢媛想不出什麼話來安慰他,只能蒼白地勸幾句——沒關係,肯定會好起來的。
但這樣的話她自己都不太相信,因為她也經歷過母親的病重,也曾在ICU外面徹夜等待,最後親眼目睹了母親的離世。希望一點點破滅,心臟被撕成碎片,那種感覺,她太清楚了。
大概是預感養父難逃此劫,佟童在微信群里告知了幾個要好的朋友。孫丞材和陳澤平匆忙趕來了,他們來得太匆忙,甚至連衣服都沒換。他倆讓佟童堅強,先坐下來等消息,有什麼跑腿的事情,讓他倆去做就可以了。
暫且無事,他倆找個地方打盹去了。佟童將頭靠在牆上,有氣無力地說道:「不是我不夠堅強,是真的命挺苦的。要是我爸過不了這一關,我以後又會有很多遺憾。」
「不會的。」郝夢媛柔聲安慰道:「你這麼孝順,你爸肯定也捨不得你,他不會離你而去的。」
佟童感激地沖她笑笑,很快便琢磨了起來——這幾天沒給老佟吃什麼特別的,晚飯都是他回家打好五穀雜糧的糊糊,給送到醫院來,然後一口一口餵他吃下去。因為父親急需營養,腸胃又很脆弱,他一直在父親的飲食上面花很大心思,每天都要叮囑護工好幾遍……咦,護工哪裡去了?
佟童打通了護工的電話,他已經回家休息了。護工最煩佟童質疑他的護理水平,又擔心被追究責任,便先發制人,沒好氣地說道:「今天一切如常,除了推著他去二樓門診做了個腹部彩超,我也沒想到啊,他突然就不行了。」
佟童捂住臉,很是難受。郝夢媛在一旁聽著二人的對話,突然插嘴道:「他現在的狀態受不了刺激,不知道他是不是聽到了什麼話,或者見了什麼人?」
一句話驚醒夢中人,面對佟童的追問,護工一口咬定,沒有生人來探望老佟。佟童的語氣分外堅定:「請你仔細想想,如果有遺漏的地方,算是工作失職,我不僅會投訴你,還會扣你工資。」
護工就是吃定了他好說話,沒想到他硬氣起來還挺嚇人的。護工只能儘可能地把那天發生的事全都想了一邊,最後終於想了起來:「那個,做完B超之後,我去了趟衛生間。」
「去了多久?」
「也就三五分鐘的樣子。」
既然這樣,那應該就是五分多鐘了。佟童沒有繼續追問他,而是皺著眉頭思索起來,這五分鐘到底發生了什麼,或者能發生什麼?
郝夢媛聰慧機靈,並不干擾他,而是自顧自地說道:「如果護工沒有撒謊,那你父親很可能是受了某種刺激,一口氣上不來。再等一等,說不定他很快就能醒過來了。」
佟童再度將頭抵在牆上,頗有幾分絕望:「郝老師,我最不喜歡『等』這個字,這個字本身就意味著不吉利。」
郝夢媛急忙捂住了嘴,說道:「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還有這些忌諱。」
「沒什麼的,也有可能是我太迷信了。我師父,奶奶,還有牛叔,都跟我說過,等我長大了,他們要享我的福,結果都沒享到——也不完全是,至少我現在能照顧牛叔一家了,雖然他還沒什麼意識。孟老師說,等我考上大學,要告訴我身世的秘密,結果也沒等到。我跟我養父之間錯過了很多,我想盡我所能地報答他,所以不想等下去。」
原來他送走了這麼多親人了,他的命確實夠苦,郝夢媛很後悔剛才的失誤。她看著ICU的大門,說道:「我媽媽也曾在重症監護病房住過,所以,我很理解你現在的感受。那時我整天哭,我想媽媽,想吃她做的飯,想讓她陪我睡覺。我知道她病了,所以我願意給她做飯,照顧她睡覺,為她做什麼我都願意。但是我媽媽再也沒能回家。我整天坐在這裡,除了為她祈禱,就是責怪醫護人員為什麼什麼都做不了,恨自己什麼都做不了,焦急,無奈,直到徹底絕望……」
她說得很平靜,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流淌。佟童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裡找出一包紙巾來,郝夢媛道了聲「謝謝」,又勉強笑了笑:「抱歉啊,本來想安慰你的,沒想到讓你更加難過了。」
「不,人和人之間的感覺並不是相通的,但是你對我的痛苦感同身受,我非常感激。」
郝夢媛露出微笑,輕輕點了點頭。心想,他不愧是個讀《沉思錄》的人,善於總結思考。
他今晚是不可能睡了,郝夢媛哈欠連天,困得睜不開眼,又不忍心把他自己扔在這裡守夜。佟童再三催促她回去,她卻先給孫平安打了電話,跟他說了這邊的情況。孫平安當即說道:「你正好是學心理學的,你在那裡開導開導他吧!我也想過去,但是我得照顧孫吉祥,他又在家裡發瘋!」
郝夢媛揉了揉太陽穴,不願去想孫家雞飛狗跳的情景。她越不願想,孫吉祥在那邊叫得越大聲:「你不管好你女朋友,當心她跟別人跑了!」
「胡言亂語,揍死你個小兔崽子!」
……
乒桌球乓,叮叮噹噹,不知兄弟倆又拿什麼當兵器,打得格外起勁。掛上電話,郝夢媛跟佟童說道:「你絕對想像不出來,孫平安真能動手打他弟弟!」
「……」
渾身冒著一股仙氣的隱士居然還會動手?
郝夢媛笑道:「不過孫吉祥那傢伙活該,脾氣差到令人髮指,我都想揍他!」
孫家兄弟倆差四歲,出車禍時,他不過是個小學生,是個比他哥哥還要耀眼的天才少年。因為耀眼,所以嘚瑟;因為嘚瑟,所以出了車禍。車禍之後他再也沒有站起來,也沒再上過學。當年的天才,以光速在港城成名,又以光速隕落了。
哪怕郝夢媛不說,佟童也足以察覺到孫吉祥的心理變化——從天才少年到殘疾少年,他肯定接受不了這個落差,所以脾氣越來越差。
郝夢媛滑動著手機,苦笑道:「他的脾氣豈止是差?他可比你想像的更加惡劣。他哥考了年級第一,他肯定會冷嘲熱諷。說如果換作他,只用他哥一半的力氣就能考到那個成績。他哥習慣了他的冷嘲熱諷,不跟他計較,他又挖苦他哥假清高。他足不出戶,還經常跟他哥要錢,網購各種電子配件,電腦拆了裝,裝了拆,把家弄得亂七八糟,比哈士奇還能折騰。他爸媽都受不了他,他偶爾能聽我一兩句話。我大學畢業那年,他有過輕生的念頭,他爸媽很著急,讓我開導開導他。我知道他不好對付,所以準備了很久,才去找他聊天。可你知道他說什麼嗎?他跟個大爺一樣靠在輪椅上,懶洋洋地說——姐,卡耐基的全套書我都看完了,什麼快樂的人生,全是放屁!還是叔本華說得有道理,人生就是一場悲劇!這個世界配不上我的才華,有智慧的人得不到賞識!」
佟童想像那個中二又孤獨的少年形象,打趣地問道:「那他有沒有像叔本華那樣養一條狗?或者像叔本華那樣對女性充滿鄙視?」
郝夢媛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乖乖,列印店老闆居然還看叔本華?!
但她不動聲色地隱藏起自己的驚訝,繼續說道:「還真被你猜對了,他的確養了一隻狗,還是他哥送給他的。鄙視女性嘛,這個倒沒有,因為他最崇拜的人是我和他媽媽,最煩他哥。」
可即便如此,默默為他復仇的人還是他的哥哥,甚至為此付出了休學的代價。但是佟童答應過孫平安,所以對這一部分守口如瓶。
「還有哦,孫吉祥那傢伙脾氣真的很暴躁,一言不合就給人家掐網。有一次不知道家人那句話刺激到他了,他把自己關到房間裡睡覺了,後來起床打遊戲,發現家裡的網掉了,他又像小狼狗一樣到處瘋咬,責怪他爸媽忘交網費,結果他哥來了一句,好像是你自己一生氣,把路由器給關了吧!你說你要睡覺,也不讓我們上網。」
一直愁眉緊鎖的佟童忍不住哈哈大笑,郝夢媛也甜甜地笑了:「所以孫平安叫他弟弟『小瘋狗』,發起狠來轉著圈咬自己尾巴,還渾然不覺。孫吉祥啞口無言,好幾天不跟他哥說話。」
畫面感太強,佟童笑得眼淚都飈出來了。在這個孤獨無助的夜晚,難得他能暫且忘卻煩惱。笑完了,他真誠地說道:「謝謝你啊,雖然這樣做不太應該,但我的心情真的好多了。」
「沒事啦,這些有趣的事就應該互相分享嘛!」郝夢媛打了個哈欠,說道:「已經十二點了,也不知道裡面究竟怎麼樣了。」
「你先回去吧!明天還要上班。」
「沒關係的,我是夜貓子。」郝夢媛調皮地眨眨眼睛:「要是我說實話,你會不會趕我走?」
「什麼實話?」
「你是一個充滿秘密的人,如果你願意,可不可以跟我分享?」
佟童愣了一下:「那你想知道什麼?」
「就拿今晚來說吧,那個護工跟你說了『五分鐘』之後,你一直很淡定——事實上,在很多應該驚訝的情況下,你始終非常淡定,你是不是提前知道了答案?」
「你說得倒直率。」佟童笑道:「直率得我都不好隱瞞了。我可以告訴你,我爸大概率是受了刺激。刺激他的人,我大概想到了三個。一個是來報復我的,一個是勸我回去上班的,還有一個,應該是威脅我離開港城的。」
他的目光漸漸變得犀利起來,他像是自言自語:「我爸情況危機,我暫時不能離開醫院。如果我爸挺過來了,那就好辦了;如果他沒挺過來,那我就一個個收拾,一個都不會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