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你的名字
2024-10-15 19:52:05 作者: 親親雪梨
如耿小慶預料的那般,孟老師果然留在了日本,再也沒有回來。
那天佟童從網吧的桌子上爬起來,渾渾噩噩地打開手機看時間,手機上有五個未接來電,全都來自同一個陌生的號碼。還有齊家發來的一條信息:「她出事了。」
這裡的「她」肯定是指孟老師,佟童緊張得雙手發抖,剛要給齊家打電話,他又發來一條信息:「你要堅強。」
那是凌晨五點,兩條信息間隔的時間是三個小時,佟童感覺心臟被捅了一個窟窿,鮮血汩汩而出,將他的生命一點點耗干。
時隔多年,每當想起那個時刻,相同的感覺總會一次次重演。他無比清晰,那種感覺,就是哀莫大如心死。
後續的消息,全是被動地傳到耳朵里的。港城首富的義女在日本離奇身亡,這種新聞就算上不了主流媒體的版面,但足夠當地各大論壇熱鬧一陣了。那些躲在屏幕後面發帖子的人,亢奮地討論著孟老師的種種往事。
在那些真真假假的同學講述的「往事」中,孟老師不再是飽讀詩書的文藝青年,也不是拉手風琴的音樂愛好者,而是變成了一朵典型的白蓮花,在高中時期就吊著好多個男生,私生活亂得一塌糊塗。
她也不再是一個深受好評的老師,而是變成了一個追逐名利,以「義女」之名,覬覦義父財產的心機女。
當今世道,「乾爸」這個詞有太多涵義,或許正是顧慮到這些,孟老師從不願意主動提起「乾爸」,就算說起來,也是用了比較文雅的「義父」。即便如此,她長得漂亮,又有「義父」,很多人依然非常容易想入非非。
還有更加猥瑣的留言,簡直不堪入目。佟童沒心思上網,但他的幾個好朋友都看到了。雖說他們跟孟老師並沒有多深的交情,但因為她的突然離去,他們深刻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惡意。
那一整天,佟童拒絕所有人的電話,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擔心他出意外,老佟急得差點兒報警。孟老師突然在異國他鄉身亡,他也深感愧疚,畢竟就在前一天晚上,他還指責她來著。
學校也炸開了鍋,一個鮮活而艷麗的生命突然凋零,老師們唏噓之餘,也有些惶惶。她帶的班級高考成績輝煌,還沒來得及給她辦慶功會,就要辦追悼會了。
但是他們也感到困惑,一個充滿活力的人失聯了好幾天,如果不是學校有事,必須要聯繫到她,估計她身亡的消息還要被隱瞞得更久。
抑鬱症那麼厲害?她的家人感到丟人,所以才選擇了隱瞞?
所有人都接受不了孟老師的死亡,佟童更接受不了。他去了「清北」,找到齊家。齊家再也不復昔日那番意氣風發的模樣,他一整晚都沒睡,靠著辦公室的沙發坐在地上,衣衫不整,鬍子拉碴,眼睛早已失去了焦點。
見到他之後,佟童的憤怒才像火山爆發,可他氣到極點,咆哮也變成了嗚咽。齊家無力地說道:「你不用質問我,我跟你一樣難過。」
在那天凌晨,齊家加班到凌晨兩點,剛想著在沙發上迷糊一會兒,便接到了孟老師的電話。電話那端並沒有說話,急促的呼吸聲讓齊家心頭一緊。他急忙追問道:「星河?是你嗎?你怎麼了?有危險?還是身體不舒服?」
「幫我……報警……」
齊家一頭霧水,他連日本的急救電話都不知道,怎麼為她報警?儘管如此,他還是快速冷靜了下來:「你先穩住,別掛電話,我這就為你報警。」
齊家迅速翻開同學錄,尋找在日本的同學,可是大半夜的,誰能接到他發的QQ信息?無奈之下,他百度了日本的急救電話,想用英語報警,可當他詢問孟老師的地址時,那邊的電話已經掛掉了。
齊家的心一下子就掉到冰窟窿里了。
他鍥而不捨地打電話,在凌晨五點,終於有人接了起來。是孟老師的母親,她在電話那端泣不成聲:「她走了……心臟驟停,沒救過來。」
齊家怎麼也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他痛苦萬分,他能想到分擔痛苦的人只有佟童。佟童的魂也跟著一起走了,太難過了反而哭不出來了,他松垮垮地癱坐在椅子上,翻來覆去地重複一句話:「我考上一本了,她怎麼不回來呢?她還答應我好多事呢……」
齊家接了個電話,佟童壓根就沒聽到他在說什麼。掛了電話之後,齊家打開筆記本電腦,眉間的疙瘩擰得越來越深,最後他忍無可忍,將滑鼠狠狠扔了出去。
佟童這才看了他一眼:「你怎麼了?」
齊家將電腦屏幕轉了過去,原來是人人網的頁面,上面一個公共帳號寫道:「驚聞我們親愛的孟同學在海外突然離世,這對我們06級中文系來說,是一個莫大的損失!原來在她美麗開朗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細膩敏感的心靈,她常年吃抗抑鬱的藥物!她身出名門,家境優渥,她本身品學兼優,多才多藝,是什麼讓她如此受傷?答案是顯而易見的,那就是愛情!我們06級的同學都知道,她曾暗戀一位03級的學長,那位學長是她的老鄉,在她的老家港城創業,且事業頗具規模。畢業之後,她義無反顧地回到家鄉,回到那位學長身旁。但很顯然,她的愛情是不幸的,她吃了大量的抗抑鬱藥物,最終引起心臟驟停,不幸離世……」
評論像是約好了一般,一齊痛罵渣男齊家——他有未婚妻,卻騙了孟老師,她醒悟之後,才更加絕望。齊家這種人死一萬次都不夠。
「神經病啊!」佟童罵道:「他們怎麼能這麼胡說八道?」
「這就叫水軍!有人想趁機置我於死地。」齊家思忖道:「星河的死肯定跟她家人有關,否則她為什麼會求千里之外的我給她打急救電話?到底是誰想栽贓我?」
齊家的麻煩這才剛剛開始,孟老師的媽媽打過電話來,劈頭蓋臉地痛罵道:「她最後一個電話打給你,我們都聽到她在跟你吵架!我們還勸她不要生氣,可她還是吞藥自殺了。你到底跟她說什麼了?讓她走上了絕路?」
痛哭聲隨著電話線蔓延過來,齊家有些懵,說道:「我們沒有吵架,她只是向我求助而已!」
「你別撒謊!你有女朋友,還騙她回港城發展,她就是太愛你了,才被你騙了啊!……」
「阿姨,我從來都沒跟孟孟談過戀愛,更不會跟她吵架。」
「孟孟?」電話那端冷笑一聲:「你叫得真親切,好久都沒人那麼叫過她了。看來,你跟她關係的確不一般,你還想狡辯。」
似乎有一股暗浪沖他湧來,齊家隱隱覺得,那股暗浪要把孟老師的死因全推到他身上,要把他卷到黑暗的海底里。
他茫然地握著電話,而這端的佟童卻激動地問道:「你真沒跟她吵架?」
「我可以對天發誓。」齊家恢復了平靜,說道:「佟童,他們要為星河的死找替罪羊,無論他們把怎樣的髒水潑我身上,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他不是壞人。相處這麼多天,佟童可以得出這個結論。
佟童問道:「那你說的『他們』是誰?」
「真正把他逼上絕路的那些人。」
她的媽媽是個冷血貪財的吸血鬼,她的姐姐是個懦弱自私的拜金女,她的義父是個道貌岸然的大惡人。
齊家想把她遭受過的痛苦全都說出來,可他看著佟童那雙血紅的眼睛,想起他年少氣盛,想起他拳腳工夫相當不錯,要是知道了真相,他必然會不管不顧,將那群豺狼之輩殺個片甲不留。
一團鮮血堵在胸口,齊家忍了又忍,拳頭攥緊又鬆開,經歷了火燒火燎般的煎熬,他選擇了隱瞞:「她的家庭非常不幸,家人是她抑鬱的根源……但他們是家人,我們得費很大力氣,才能追究他們的責任。」
太過輕描淡寫,這種仇恨更讓人無奈。
淚水再度洶湧而來,佟童不停地在原地轉圈,這口氣要怎麼才能咽得下?哪怕他上天入地,能把孟老師的魂魄召喚回來嗎?
他胸口劇烈起伏,把怒火全都撒在齊家身上:「你不是有本事嗎?你不能為她討回公道嗎?」
齊家依舊平靜保持著平靜:「在某些人面前,我不過也是個普通人。哪怕我死了,也沒法幫她討回公道。」
「那要怎麼做,才能為她報仇?」
「或許這就是你的目標,佟童。」齊家猶豫了一下,說道:「儘管你會更難過,但我必須要告訴你。這半年來,她除了教學,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一件事上了。她在高考前,還特意去了趟北京,也是為了這件事。」
「到底是什麼事?」
「尋找你的親生父母。」
……
少年的眼睛夾雜著震驚和惶恐,齊家苦笑道:「她的死,可能只是個意外,也可能跟這件事有關。她已經不在了,我沒法知道。佟童,你還年輕,人生還有很多可選擇的機會,你可以選擇查明真相。」
他又問了一遍:「那要怎麼做?」
「你自己決定吧!」齊家說道:「你該長大了,該為自己的未來負責了。」
佟童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輔導班,不知何去何從。他耳畔總是迴蕩著孟老師的聲音,冥冥之中,他聽到她說:「我給你留了一箱子書,在辦公桌下面,你留著假期看吧!」
佟童懊悔不已,急忙趕往學校。正午的陽光灑在孟老師的桌面上,她好像還沐浴著陽光,專心致志地辦公。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溫柔地笑了笑,對佟童招招手:「你又有問題了?說來聽聽吧!」
從幻想中醒來,斯人已經不在,只有一縷空蕩的陽光,毫無靈魂地在屋裡飄蕩。
她的桌子底下果然有一個大箱子,裡面少說裝了五六十本書。最上面的那本,放著她曾經借給佟童的《刺芒》,她在扉頁上貼了一張便利貼。
「如果我某天突然死去,這會是我所有的遺物,是我思想之精華,靈魂之歸處。——摘自某位不知名詩人。」
原來她早已預感到了自己的死亡,她無所畏懼地赴一場回不來的宴會。
佟童握著那本書,嚎啕大哭。
如果他早點聽她的話,早點把這些書搬回去;如果他接到了她的電話,聽到她最後的求助……她明明給了他那麼多暗示,可他全都忽視了。
他一次次強調自己不是小孩子,可他怎麼解釋他的貪玩和不懂事?
他從來沒有真正地在乎過她。
佟童哭得眼前發懵,哽咽道:「你借我的詩集,我抄完了。你名字的出處,我也知道了,可我沒法告訴你了。」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所以,你叫孟星河。」
(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