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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一場別開生面的宣講會(上)

2024-10-15 19:38:07 作者: 親親雪梨
  喬家全家福上的日期,寫的是2010年4月25日。兩天後,喬璐踏上了去美國的飛機,而喬琳和哥哥繼續留在家裡。她並不急於回北京,因為她要辦理出國手續了。

  去年她就想出國交換,趕上舅舅做手術,她就往後推了一年。這次如她所願,她將去日本一所大學交換半年。喬琳很珍惜這次機會,生怕再有什麼變數,所以要趕在五一前把能辦的手續都辦完。

  現在家裡條件比去年好了很多,雖然爸媽還是拿不出一萬美金的留學保證金,但是哥哥一下子拿出三萬塊,這樣錢就足夠了。

  家裡並不寬裕,但是家人們都支持自己出去看一看,喬琳又感動,又覺得給家裡增添了負擔,所以回家這幾天也開心不起來。送走姐姐後,她難得正兒八經地跟哥哥吐露了煩惱:「家裡沒錢,我還想去當交換生,是不是太自私了?」

  喬楠也難得正兒八經地拿出了哥哥的姿態來,說道:「咱家雖然沒錢,但是現在就供你一個,還是綽綽有餘的。你別有負擔,要說負擔,那些是我們的。如果我們這些大人再有能力一些,那就應該送你去一年,而不是半年。你老哥我是沒機會出國了,你和咱姐替我看世界吧!」

  在這種時候,有個哥哥還是挺好的。喬琳剛要感情充沛地喊他一聲哥哥,喬楠就把T恤脫下來扔到她頭上了,瀟灑地丟下了一句「給我洗了」。待喬琳把那件滿是汗臭的T恤揭下來時,他早已經不知道去哪裡了。

  ……

  不管有意還是無意,可能他這輩子都聽不到喬琳喊他一聲「好哥哥」了。

  昔日朋友大多都已離家,連個一起打遊戲的人都喊不著,所以即便回到家,喬楠也不知道該幹什麼,最有意義的事就是在店裡當少掌柜,兼著服務員。

  李蘭芝生怕日益蕭條的巷子留不住他,所以從他一回家就開始苦苦哀求:「喬楠,你一定要在家待著。你現在這個樣子,你去到哪裡,爸媽都放心不下啊!媽媽求你,把身體養好了再走,行不行?」

  多年來,一直被粗放養殖的楠木突然成了溫室里的花朵,所有人都想儘自己所能呵護他,但這種關心有點過了頭,喬楠一時難以適應。他很想告訴家人,自己並沒有他們想的那麼脆弱,他從軍這麼多年,什麼苦沒有吃過?甚至,他早已經把「最舒服的日子是昨天」當成了信條,吃苦才應該是他生活的常態。

  媽媽見他反應淡淡的,又換了個方式求他:「哪怕你就在家待十天半個月呢?你受了那麼多苦,爸媽都沒能好好照顧你。要是你就這麼走了,爸媽又得後悔一輩子。」

  喬楠最聽不得這樣的話,於是連忙答應了媽媽的話,並謹慎地下了保證:「只要我們單位不召我回去,我就在家多住幾天。」

  話說出來,他自己都覺得挺好笑的。

  對一支精英雲集的部隊來說,得是什麼樣的任務,才需要把一個眼睛半盲的人召回去?

  喬楠已經沒有「被需要」的價值了,也就沒有被召回去的資格了。這個假期依然是無限期的,而無限期就是另一種悲哀。

  單位打電話的頻率也不那麼頻繁了,看來是徹底放棄他了。不過家人愛人都在身邊,他倒也沒有那麼淒涼。

  跟喬家一起吃過團圓飯後,文婧不肯住在喬家,也謝絕了小姨夫為她提供的住處,她要住到親戚家。喬楠剛開始還以為她是在騙自己,後來才想起來,文小姐也是港城出身,只不過她的親人都去得差不多了,能走動的,也就剩下一些遠房親戚了。

  「以前,我跟媽媽、姥爺住在府前小區,在那個年代,那就是港城最好的小區了,出門就是機關幼兒園,再走幾步就是府前小學。我姥爺去世後,我爸從東南亞回來,把我接到北京去了,我也不知道姥爺的房子是怎麼處理的。後來,我爸告訴我,他以很便宜的價格賣給了我一個姑姥,老人家想用那個房子給她兒子當婚房。看吧,我爸雖然幹過很多壞事,但他在錢方面向來大方,我那個姑姥到現在都很感激他。我很想回那個房子住幾天,正好她兒子一家都搬出去了,我一給她打電話,她特別熱情地讓我住下,住多久都行。」

  那時,文小姐又剪回了齊肩短髮,她穿著一件白色的真絲襯衣,一件淺灰色的及膝A字裙,腳上穿著一雙黑色的平底牛皮鞋,在那個古老的小區緩步而行,喬楠好幾次都看呆了。他們好像穿越回了八十年代,而他的文小姐,是那個時代最優雅、最知性的英文老師。

  如果有可能,喬楠還真想回到舊時光里,他還在部隊,但沒有作戰任務,最好每天能回家;而文小姐在學校里當老師,每天下班都在家裡等他。他們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健康活潑,天天在家裡打鬧……那樣的時光,光是想想就足夠美好了。

  他的文小姐背著手走在樹蔭下,身上灑滿了陽光的斑點。看得出來,她也喜歡這座安靜的小城,喜歡埋藏在這些陳舊樓房裡的舊時光。

  「喬楠,以前回港城,都是來給我媽媽他們掃墓的,所以每次回來心情都不好。但這次不一樣,我跟你一起回來了,你的家人也很好,港城也很好,咱們以後就住在這裡吧!」

  文婧在花壇的邊緣上顫顫巍巍地走著,喬楠推著自行車走在她旁邊。玫瑰花還在開著,空氣和陽光都是甜的,此情此景,喬楠實在不忍心說什麼煞風景的話。

  要不,跟組織上要求一下,把他「安置」回老家?

  回到老家,能做什麼呢?進政府機關當個公務員?或者去公安局謀個職位?帶著那一隻傷殘的眼睛,安安穩穩地過日子,能照顧到家人,還能跟文小姐長相廝守,那樣也挺好的。

  但是對他來說,那種生活還是缺了點兒什麼。

  或者說,他還是從根本上排斥「安置」兩個字。

  他在想東想西,半天沒出聲。文婧突然回過頭來,跟他做了個鬼臉:「我跟你開玩笑啦,你不用煩惱,反正你去哪裡,我就跟著你去哪裡。不管去哪兒,咱倆過得都不會太差。」

  還好她還是善解人意的,並不想讓他感到為難。

  在港城過了兩天,他們一起去了南山墓地。文婧執意要等一會兒再過去,喬楠知道,文小姐並不是吃醋,而是留出空間,讓他倆好好道個別。

  兩年沒來了,墓碑上的照片褪色了很多,不變的是她二十出頭的容顏,還有嘴角那抹淺淺的微笑。她的墓碑下面留了一個很小的空間,裡面放著一個很舊的帆布書包,還有一個收音機,這兩樣東西全都用透明的塑膠袋給包起來了。除此之外,還有幾本書,是她寫的《無可奈何花落去》,不光有中文版的,其他語言出版的,也都放在了這裡。

  喬楠從背包里拿出筆記本,還拿出了一個打火機,他說道:「我想了無數次開場白,要怎樣跟你打招呼,才能特別一點,可是一到這裡,我預想過的全都忘了。冬梅,我是來跟你告別的,如果你泉下有知,應該都知道了,我現在過得很幸福,我以後不會再給你寫日記了。」

  「你對我所有的情誼,還有我對你的感激,我全都埋藏在了心底……我很慶幸,在我少年時期,能遇到一個靈魂伴侶,能有一段美好的回憶……等到我們重逢的那一天,再像老朋友一樣,聊聊以前的日子,肯定會百感交集吧。」

  喬楠抿住嘴唇,掏出打火機,點燃了那本日記。她的臉龐仿佛在那團火光中浮現,沒有任何語言,不變的依舊是那抹若有若無的微笑。

  或許是聽到了幾聲壓抑的啜泣,文婧這才走到墓碑前,看到那張年輕秀氣的臉龐,還有燃燒的筆記本,心中也有幾分淒涼。她也看到了透明塑膠袋裡裝的東西,便問道:「這都是你送給她的?」

  喬楠點點頭:「是。」

  「收音機好別致。」

  「那是我做的。」喬楠誠實答道:「電工技術水平巔峰時期的代表作。」

  即使是在這種肅穆的場合,文婧還是會被他逗得哭笑不得。

  她翻開一本書,出版日期是2009年12月,看來最近還有人來看過她。喬楠說道:「很有可能是黃金子,雖然我跟她分手了,但她的確是個很講義氣的人。」

  文婧怏怏地把書放了回去,對著薛冬梅的照片說道:「我很感謝你,在喬楠最孤獨的時候,成為他的精神支柱。以後,由我來照顧他,你就在那個世界安息吧!真的,無論如何,我都是很感激你的。」

  山風吹來,不知從哪裡傳來一陣鈴鐺聲,那本日記也全都燒完了。喬楠直起身來,說道:「你說,你留給我的是希望,我都記在心裡,以後遇到再大的難關,我也不會放棄希望。所以,我也很感謝你。這次一別,可能很久都不會再見了,我會好好生活,也祝你在另一個世界安好……那麼,再見吧!」

  下山路上,二人一直聽到清脆的鈴鐺聲,但是環顧四周,也沒見到什麼風鈴。喬楠攬住女朋友,微微一笑,示意她不要害怕。

  在回去的公交車上,文婧一直沒有說話,喬楠以為自己提起了前兩任女友,她心裡有疙瘩,沒想到她突然鑽進自己懷裡,說道:「喬楠,咱倆都失去太多了,我們沒有理由不珍惜彼此。我以後……再也不想失去了。」

  「不會的,以後不會再失去了。」喬楠沒有再多說,而是低下頭,親吻了她的臉頰。

  喬楠到家時,正好是晚飯時間,店裡忙得不可開交。只有在這裡,他才能變回被需要的人,當一名合格的少掌柜。忙碌了幾個小時,八點以後,漸漸沒有客人了,但是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徐威的爸爸,二中前校長徐正厚。

  老徐應該沒料到,一進門就能見到喬楠。他踟躕了片刻,剛要走人,卻被喬楠一聲「徐老師」給喊住了。

  老喬也從後廚鑽了出來,看到老徐,也問他為什麼不進來。老徐哭喪著臉,說道:「唉,我是來找你們兩口子的,我沒臉見喬楠!」

  「嗨,你大姐一家幹的事,跟你又沒什麼關係,你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老喬的明事理,更讓老徐感到慚愧,在喬家父子的極力挽留下,他才踏進了店裡。在詢問了喬楠的身體狀況後,他痛心說道:「好好的一個大小伙子成了現在的模樣,作為你曾經的老師,也作為你的長輩,我實在是……唉!」

  喬楠安慰道:「徐老師,這事真跟您一點關係都沒有,您再這樣自責,我反倒不好意思了。」

  老徐悶悶地喝了一口水,說道:「其實,徐威去看了你好幾次,你知道吧?」

  「嗯,知道。聽喬琳說,在我昏迷的時候,他還進過特護病房。我轉院以後,他拜託護士給我送了兩次東西,但是再也沒進過我病房,我也沒見過他。」

  「聽說你受傷了,他直接從港城去了北京。他姑父做的那些事,他也是後來才知道的,氣得跟他姑吵了一架,最近一段時間也沒上門。那小子雖然嘴上不說,但是他心裡也很難受。對你們姐弟倆,他都很愧疚,所以也不敢去見你。」

  喬楠笑道:「這有什麼敢不敢的,一個大老爺們還磨磨唧唧的。等我去北京,喊他出來喝個酒,把事情都說開了,也就好了。」

  「你呀,向來不愛計較,你上學那會兒,我就特別喜歡你這個脾氣。」老徐稱讚了他一番,又說道:「有件事我本來想先找你爸媽商量,正好你也在這,那我就直接跟你說了吧!」

  「什麼事?」

  「我剛跟老郭他們開了個會,商量起這件事來。這不快高考了嘛!我想讓你給二中的學生做個宣講會。一來,讓他們知道,他們二中的前輩里,還出了一位大英雄;二來,你一做動員,說不定今年會有不少報軍校的。」

  喬楠愣住了。他如今身份尷尬,到現在都沒想好「安置」到哪裡,他給自己的定位是社會閒散人員。這樣的自己,還有資格去做宣講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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