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另一種原諒

  或許是之前經歷了太多曲折，閔佳的庭審格外順利。庭審當天發生的一些小插曲，過了很久，還常常被港城人提起。

  那天早上，閔佳在父母的陪同下來到法院，宋家還低調地雇了幾個保鏢，就像保護明星那樣，保護著閔佳不受傷害。

  而閔佳全副武裝，鴨舌帽、墨鏡、黑口罩，確實是十足的明星范。儘管穿著厚厚的羽絨服，但她還是把手腕上的繃帶給露了出來，似乎是想讓別人看到，因為那些看不見的暴力，她受到了多大的傷害。

  宋家夫婦也在苦苦哀求記者們——放過孩子吧，別再讓她受輿論的折磨了。儘管如此，記者們還是蜂擁而上，爭先恐後地問著問題。宋家雇的保鏢十分彪悍，硬是將記者們生生撥開了。

  在眾人的保護下，閔佳走上台階，卻停下腳步，摘下墨鏡、口罩，安靜地看著底下那群瘋狂的記者。

  「這位同學，可以說一下你對這次庭審的期待嗎？」

  「你父親是房地產大亨，你爺爺又是大法官，這次庭審，肯定會有利於你們宋家吧？」

  還是昨天在小區里遇到的那位女記者，她眼睛裡閃著異常興奮的光，那種光里有一種狂熱，那種寧可把人逼迫到走投無路，也要刨根問底的狂熱。

  閔佳剛才還不勝嬌怯，可是眼神一轉，卻立刻變了一個人。

  什麼樣的人？就是傳說中最不好惹的那種女人。她掃一眼，記者們都不敢再上前了。

  「閔佳」不顧父母阻攔，將價值不菲的墨鏡隨意往身後一甩，一步步走向那個女記者。

  「這位記者，剛才你說的那番話，是說我們宋家操縱這場審判？你有什麼證據，有什麼資格？你是在質疑港城司法界的能力，還是在懷疑法官的廉潔？」

  女記者連連後退，眼中閃過一絲惶恐——這哪裡還是昨天遇到的那隻驚慌失措的小白兔？明明是一隻狐狸啊！

  「閔佳」指了指手腕上的繃帶，步步緊逼，冷聲道：「你看不到這個傷口嗎？你不知道前天因為你的到訪，發生了什麼事嗎？」

  女記者反擊道：「我是為了這個社會的正義……」

  「你閉嘴！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捏造些有的沒的事實，吸引眼球嗎？」「閔佳」再度指了指自己的手腕：「你逼死我，就能實現正義了嗎？我剛才那麼哀求你了，你心軟了嗎？為了製造噱頭，是不是把人逼死都在所不惜啊？」

  女記者十分狼狽，但沒有退縮：「我是記者，我的職責就是報導事實……」

  「你少在我面前來這套！你巴不得我去自殺，因為那樣你就能製造大新聞了！不過我告訴你哦，我是不會死的，我就是要好好活著，看你這種人的下場是什麼！」

  說罷，她又湊近說道：「有種你就寫，看看你所謂的正義會不會實現。」

  轉眼間，「閔佳」又恢復成毫無力氣的乖乖女形象，走路不穩，搖搖欲墜，保鏢一個箭步衝進來保駕護航。

  「閔佳」嬌弱地說道：「保鏢大哥，不要管我，讓記者哥哥姐姐們多拍一會兒，沒準我這一條新聞，會讓他們升職加薪呢。就讓他們拍我吧，就算我因為輿論自殺了，也無所謂吧……」

  剛才那些瘋狂的記者，臉都綠了。

  「閔佳」站了好一會兒，才被父母拉走了。她瀟灑地解開了手腕上的繃帶，連同帽子一起扔給了保安，她一扭一扭地走完台階，衝著已經傻眼的記者們做了個大大的鬼臉。

  不知情的記者問道：「她真瘋了？有好幾重人格？」

  那位女記者咬牙切齒地說道：「是雙胞胎！咱們都被耍了！」

  而此時，真正的閔佳在大姨一家的掩護下，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了法院。姐姐弄的惡作劇，她全看在了眼裡；那些記者捶胸頓足，她也全都看到了。

  喬琳也看到了，所以她覺得，閔柔也並非完全可惡，偶爾還是挺可愛的。

  開庭很順利，讓人意外的是，二中竟然來了幾位老師作證。有了他們的說明，沈春曉平日裡的所作所為更加得到了認證。

  有了更多的人證、物證，宋家又追加了幾項指控，每一項都讓沈春曉毫無反駁的餘地。她的父母從未出席，這又顯得她單薄無助。看著被告席上的沈春曉，喬琳覺得她又可憐，又可惡。

  沈春曉他們幾個串通好了，一口咬定拍裸 照是同學間的惡作劇；她喊過來的那些男生不是強暴閔佳，而是為了恐嚇閔佳，讓她不要把拍裸照的事情說出去。與此同時，他們的律師也在咄咄逼問閔佳——既然是強 奸未遂，那進行到哪一步了？能否準確說明細節？

  在喬琳看來，那個戴著眼鏡、笑眯眯的律師，真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衣冠禽獸。她替閔佳捏了一把汗，沒想到，閔佳被徹底激怒了。

  「恐嚇？恐嚇需要脫掉上衣和褲子嗎？他的胸口上紋著一隻鷹，他的內褲是紅色的，上面印著金色的龍！」閔佳一個個指了過去，怒斥道：「細節？還讓我說什麼細節？要我把那些身體部位都說出來嗎？」

  閔佳頓了頓，補充道：「既然你們不知廉恥，那我還有什麼好避諱的？大不了魚死網破，與你們同歸於盡！」

  閔佳的勇氣最終換來原告這邊士氣大漲，而對方律師被反殺，把準備好的辯詞都給忘了。

  然而被告那一邊並沒有輕易屈服，尤其是沈春曉，她還有一張隱藏的王牌，那就是吳鵬。她曾給吳鵬打過電話，哭訴道：「吳鵬，你真的要看我進監獄嗎？你說過的，你要守護我一輩子，我還有很多願望沒有實現呢，你要怎麼守護我啊？要是你不救我，我這輩子真就完了……」

  女友撕心裂肺的哭訴讓吳鵬心碎，想起她那楚楚動人的容顏，更是心如刀絞。他聽出了女友的潛台詞，那就是跟她一起承擔罪名。他承擔不了「企圖輪 奸」這樣的重罪，但是打架鬥毆那樣的指控，他還是能承擔一些吧，反正他也確實參與了。如果他承擔了，那沈春曉的罪名是不是就能減輕一些？

  到了開庭這天，吳鵬徹夜未眠，喝了好幾瓶啤酒，喊了兩個哥們，打車去了法院。總有人質疑怎麼會有人會傻到這種地步，是的，男生最純粹的純情，為心愛的女人可以獻出一切的純情，就是傻到不可理喻。

  然而他沒有這個機會了，他在路上出了車禍。在那個酒駕還沒有得到嚴肅對待的年代，計程車司機大白天喝了酒，再加上大雪天路滑，從一個隧道出來時，他沒有減速，徑直撞到防護欄上，造成了一起連環撞車案。在那場車禍里，八人當場死亡，十幾人受傷。

  雪地上血跡斑斑，幾輛車撞得觸目驚心，轟動了整個港城。甚至因為這場極其慘烈的車禍，港城對酒駕的抽查力度，比其他地方重了很多。

  吳鵬是他們那輛計程車里唯一的倖存者，然而經歷過這場車禍後，他再也沒能回到心愛的賽場。似乎冥冥之中真有天意，這樣陰差陽錯，讓所有犯錯的人都付出了相應的代價。

  沈春曉的謊言被一一揭穿，法庭當場做出了宣判——被告五人合謀，共同強 奸他人，其行為已構成強 奸罪。但鑑於被告人強 奸計劃未實施成功，對被害人造成的傷害較少，且五人都是未成年人，故對其酌情處罰……

  冗長的判詞讓喬琳失去了耐心，但是她最後聽到了，所有人都判了三到四年不等，沈春曉是判得最重的那個。他們當庭提出上訴，然而，春節過完之後，他們的上訴就以光速被駁回了。

  對於當庭宣判的結果，李蘭嵐還是覺得判輕了，不過這一場戰役打得夠艱難了，她也心力交瘁。宣判結束之後，她跟丈夫說道：「其實我還想上訴呢，不給他們判個十年八年，我都替閔佳委屈！」

  宋易之向來冷靜克制，他說道：「這樣的結果已經算公正了，咱們的目的是讓他們受到應有的懲罰，而不是盲目地趕盡殺絕，不是麼？」

  李蘭嵐憂心忡忡：「可三年後他們出來，閔佳也才二十歲，萬一他們報復……」

  「不會有那種事情的。」宋易之說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們進入港城的，不會讓他們靠近閔佳半步。」

  在走出法庭後，閔佳主動接受記者的採訪。那些記者經歷了閔柔的惡作劇，面面相覷，不敢輕易發問。閔佳也不等他們提問，徑直說道：「一直有人問我，為什麼要把事情鬧得這麼大？我現在想明白了，我就是想告訴大家，哪怕是青少年犯罪，也是要付出代價的。那些有著同樣經歷的女生，希望你們能勇敢地站出來，為自己討回公道！」

  「有很多人說，我們宋家仗勢欺人，得理不饒人，但是你們體會過那種刻骨的絕望嗎？體會到人生被徹底摧毀的痛苦嗎？你們沒有體會過，所以才能輕而易舉地做出那種淺薄的評論。對別人來說，這不過是一樁新聞，議論幾天就過去了；可從今往後，我就要背負著這個巨大的傷疤生活……但我會努力活著，謝謝你們關心。」

  回家的車上，喬琳一言不發，看起來很不開心。李蘭芝問她怎麼了，她把車窗搖了下來，寒風把她的劉海吹了起來，露出了光潔的額頭。

  「你這孩子，不怕吹感冒了啊？！」

  喬琳悶悶地說道：「沈春曉欺負了我好多年，毀了好幾個同學的人生，可她受到了懲罰，我為什麼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呢？」

  風越吹越大，喬琳越來越傷感：「我們都是同齡人，本來應該一起考大學的，可是她要進少管所，我就覺得心裡空蕩蕩的。」

  李蘭芝說道：「是不是覺得我們氣勢洶洶地針對她一個人，她有點可憐？」

  「嗯……」

  「可當初她帶著那麼多人針對閔佳，閔佳有多可憐呢？」

  喬琳沒吱聲，李蘭芝繼續說道：「小時候，你不是喜歡看《還珠格格》嗎？在第一部里，皇后會小燕子、紫薇趕盡殺絕，紫薇最後還原諒了她。可是在第二部里，皇后悔改了嗎？人只有受到了真正的懲罰，才能邁出改過自新的第一步。」

  喬琳很懷疑，沈春曉會改過自新嗎？應該不會，她肯定會痛恨讓她進少管所的那些人，說不定出來之後會更加瘋狂地報復社會。這樣冤冤相報，什麼時候是個盡頭？

  直到審判結束，她也沒有見過沈春曉的父母。以前聽周菲說過，她的父母破產了，去了南方打工，並在南方又生了一個孩子，所以基本不管她；但是也有人說，她其實是個私生女，母親生下她就跑了。有同學看到過，她低聲下氣地跟一個中年人要生活費，而那個中年人，也是港城有頭有臉的知名人士。

  喬琳不知道哪種說法是對的，但是她心裡很不是滋味。她甚至想，要是同學們對沈春曉多一點關懷，是不是就能避免今天的悲劇？可這世界上畢竟極少有聖母心腸，沈同學也不想跟同學們打交道，悲劇早已經註定。

  李蘭芝一見女兒神情肅穆，便知道她又想到天外頭去了。這個小朋友，看似沒心沒肺，但是一旦思考起來，就格外認真。

  李蘭芝先把車窗搖上了，喬琳像觸電一樣跳了一下，說道：「老媽，我要去做一件事情！」

  「你要幹什麼？」

  「以後，我給沈春曉寫信吧！」

  「給她……寫信？」

  「嗯，她沒有真正的朋友，又沒有父母的關心……所以，她才會走上彎路。以後，我每個月都給她寫一封信，不管能不能打動她，就讓她知道，至少這個世界還是有人關心她的。這樣，她也不至於絕望，說不定就不會報復社會了！」

  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標，喬琳開心得不知如何是好，大眼睛熠熠發光。理智告訴李蘭芝，應該給她潑點冷水，讓她不要那麼天真。但她十分不忍心，而是稱讚道：「還是你有辦法！」

  誰知道呢！每個孩子都有可能創造奇蹟，暫且讓她試一試，也是無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