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的生活（十）——最幸福的人

  汪浩川在家的時候，幾乎包攬了所有家務，接送孩子都變成了他的工作。夏夏跟他也很親近，因為他很崇拜爸爸。

  在第一天接夏夏時，老師小心翼翼地把一塊金鎖遞給汪浩川：「汪時雨爸爸，這種貴重東西是不能帶到幼兒園裡來的。如果不是我們老師及時撿到的話，這塊金鎖就要丟了。」

  「哦哦，實在抱歉，我跟孩子接觸太少了，確實沒有這些概念。」汪浩川害羞得臉都紅了：「這是他奶奶留給他的遺物，他奶奶剛去世，我想，他帶在身上是個念想。我壓根沒想到他會弄丟。」

  「您的心情我理解，以後還是多跟孩子接觸吧！這些常識性的東西，還是要知道的。」

  老師半開玩笑，並沒有嚴厲責備的意思，但汪浩川還是很內疚。平時都是謝穎或者家裡的阿姨操心孩子，而他連幼兒園最基本的規則都不知道。

  讓汪浩川欣慰的是，夏夏被謝穎教得很好。不管是有錢的姥姥，還是沒錢的奶奶，小傢伙都一視同仁。

  奶奶在世的時候，還給夏夏包了兩頓餃子，小傢伙對餃子的味道念念不忘。汪浩川接他放學，便帶他去了家門口的餃子館。

  夏夏很會表達自己的感情：「爸爸，我想奶奶了，奶奶做的餃子最好吃。」

  「……嗯。」汪浩川眼睛有點兒癢：「我也想吃你奶奶包的餃子了。」

  「爸爸，奶奶去哪裡了？她怎麼不在家了呢？」

  「奶奶去世了。」汪浩川早就和謝穎達成了一致，不在這些事情上欺瞞孩子：「你奶奶生了很嚴重的病，去了另外一個世界。要等很多年，我們才能再次跟她見面。」

  夏夏似懂非懂，惆悵地嘆了一口氣：「爸爸，我有點兒想奶奶了。」

  汪浩川努力控制著眼淚：「你跟你奶奶相處的時間很短，你還那麼想她啊？」

  「嗯！因為奶奶很愛我。」

  汪浩川周身一顫。

  夏夏嚼著餃子，說道：「媽媽說了，因為奶奶很愛我，才會給我包那麼好吃的餃子。奶奶愛我，我也愛奶奶。」

  這下汪浩川再也繃不住了。

  回家的路上，他把兒子背在背上，這樣，夏夏就看不到爸爸的眼淚了。

  直到深夜，謝穎才披著一身星光回家。她疲憊不堪，此時桌子上正好有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謝穎的疲憊都被洗淨了。

  面是汪浩川煮的，他坐在謝穎對面，心疼地說道：「你平時都是這麼晚才下班嗎？」

  「那倒不是。今天你和張姐（保姆）都在家，所以我才放心地加了一會兒班。」

  「那平日裡我不在家，你的工作豈不是會耽誤很多？」

  謝穎笑眯眯地說道：「怎麼著，你又要跟我說對不起？」

  「唉，愧疚說多了，反倒不值錢了。」

  謝穎吃著面，說道：「帶孩子也累，加班也累，如果說這兩個必須要選一個，那我選擇陪夏夏。誰讓夏夏那麼可愛呢？乖巧又懂事，長得又帥氣，天天跟我說無數遍『媽媽我愛你』，我當然願意陪著他了。」

  「可是，你在工作上也挺要強的，我不在家，肯定會耽誤你的工作。」

  「汪浩川同志，哪兒有主動給自己扣罪名的？你一個人在外打拼，孤零零地，也沒人照顧你；而我在老家，家裡有貼心的保姆，小區裡有我弟一家，附近有我最好的朋友，真遇到什麼事了，我媽和我二嬸都能過來。我是個有福氣的人，我沒有抑鬱，更沒有埋怨你。」

  「這樣啊……」汪浩川苦笑道：「漸漸地，這個家也就不需要我了。」

  這句話讓謝穎停下了筷子。

  汪浩川說道：「小穎，我總覺得，咱倆長期兩地分居不是個事兒。你把夏夏教得那麼好，一看他就是個得到很多愛的小男孩，所以他才會那麼大大方方地表達他的愛意。我在家待得越久，越不想離開你們倆。也越來越覺得，我是這個家可有可無的人。」

  「誰說的？如果沒有你，我和夏夏的生活條件能這麼好嗎？買房子，請阿姨，給夏夏報興趣班，給我買化妝品，你不都有功勞嗎？浩川，記住你的理想，你不必拘泥於眼下的小情小愛。等你功成名就，把你想做的事情全都實現了，你再了無牽掛地回到我們身邊。」

  汪浩川默默喝水。

  早上夏夏醒得早，汪浩川便帶著兒子在兒童房玩，讓謝穎多睡一會兒。謝穎醒來時，汪浩川正在跟兒子一起排兵布陣。

  夏夏有很多戰鬥機和坦克的模型，他對這些玩具如數家珍。讓他驚訝的是，爸爸比他還要了解。

  夏夏有一套火箭模型，還是汪浩川帶回家的。他耐心地給兒子講解，哪裡放燃料，哪裡給火箭動力，哪個部分放衛星。

  夏夏很崇拜爸爸：「爸爸，你懂得真多呀！」

  「那當然，爸爸就是專門造火箭的呀！」

  「爸爸，那造火箭有什麼用啊？火箭又不能用來玩兒。」

  「火箭不能玩兒，但有了火箭，就能保護你玩得更開心。」

  夏夏似懂非懂地蹙起了眉頭。

  汪浩川耐心地跟兒子說道：「在造火箭方面，我們越努力，以後掌握的主動權就越大，就再也沒有人敢欺負我們了。」

  夏夏突然對著爸爸粲然一笑：「爸爸，你真的在做了不起的事情！」

  「是媽媽跟你說的？」

  「嗯！我媽媽說，爸爸是默默無聞的大英雄。」

  兒子稚嫩的聲音，再度猛烈擊中了汪浩川的胸膛。

  汪浩川自認對家庭沒什麼貢獻，但妻子卻在孩子面前給足了他面子，讓孩子學會尊重他，敬佩他。

  謝穎在門外刷著牙，聽著父子的對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汪浩川的假期很快就到頭了，他自己回了大姨家一趟。回來時，他走到自家樓下，看到屋裡暖黃色的燈光，妻兒正在陽台上沖他招手，那一幕溫馨的場景，足夠治癒他心裡的一切傷痛。

  汪浩川臨走時，謝穎叮囑他，他現如今是國寶級的青年專家，除了要保重身體，還要提防那些有意接近他的人。

  汪浩川一一答應。保密條例他比妻子要熟悉得多，他一向很注意。他也跟妻子說：「小穎，你也多保重，我一定會快點兒回到你身邊的。」

  二人再次依依惜別。

  在秋風乍起的某個黃昏，謝穎突然感覺莫名煩躁，她甚至對兒子發了脾氣。夏夏委屈地哭了，謝穎才發覺自己的不耐煩。

  平時朋友評價她平靜如水，她的情緒很少有大起大落的時候。她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麼了。直到她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她才徹底慌了。

  她甚至連行李都沒有收拾，只帶了手機和身份證，就匆匆上了飛機。

  當時汪浩川正在某個城市開學術研討會，他發言完畢就回了酒店，突然天旋地轉，嘔吐不已，然後就昏倒了。如果不是昔日的師兄找他小聚，那汪浩川估計涼透了也沒人知道。

  醫生的診斷是耳石症。汪浩川經常熬夜，科研壓力大，那段時間又在各處奔波，這些很可能都是誘因。

  謝穎不太相信這個診斷，更何況警察都來了。但是汪浩川沖她使眼色，示意她不必緊張，更不要小題大做。

  等四下沒人了，謝穎又想追問，汪浩川輕輕搖頭，說道：」小穎，以後不會再出現這種情況了，我會加倍注意的。」

  謝穎急得落淚：「你還這麼年輕，按理說，不該得耳石症啊……」

  「小穎，沒有應不應該。這次有驚無險，大難不死，以後，我一定會平安的。」

  汪浩川睡著了，謝穎跟他的師兄聊了幾句。師兄悄悄告訴謝穎，有一家國外的機構一直在邀請汪浩川，但是汪浩川每次都是斷然拒絕。

  謝穎的神經崩得很緊：「那，那……浩川突然暈倒……」

  「這個嘛，也不好亂說。謝大夫，咱們雖然不好隨意猜測，但防人之心不可無。浩川是我們這個行業的青年翹楚，是不可多得的高精尖人才，你們還是多保重。」

  謝穎的心又揪成了一團。

  汪浩川只在醫院裡觀察了一天，然後就拿了一堆藥出院了。謝穎形容憔悴，說道：「如果真是耳石症，那沒辦法預防，吃藥也沒多大用。」

  「但願……以後別再犯了。」汪浩川說道：「小穎，有個消息，我本來想過段時間再告訴你，給你一個驚喜的。現在，我決定提前告訴你。」

  「什麼消息？」

  「我們一家可以團聚了。」汪浩川溫柔地說道：「自從我媽去世之後，我越發感覺人生無常，所以就提出申請，想調到港城的海軍大學工作。其實，上次在港城，我沒有去我大姨家，而是去見了一位師兄，提前了解了一下人才引進政策。我想，造火箭的夢想已經實現了，下一個目標，造軍艦也很好。」

  謝穎果真又驚又喜：「那……你的上司批准了嗎？」

  「本來還在走流程的，但這次我突然生病，出於對我的保護，我的領導會同意的。」

  謝穎總算舒了一口氣。但她也有些猶豫：「浩川，轉到一個完全陌生的領域，對你來說是個巨大的挑戰。」

  汪浩川淡然說道：「我從來不懼挑戰。說不定，上天入地的高科技，我全都能掌握呢？」

  汪浩川還是有一股傲氣的。

  謝穎又說道：「那你會不會很遺憾？在造火箭方面，你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還有很多獎可以拿……」

  「有沒有可能，在我這個年紀，該拿的獎，我都拿了呢？」

  ……

  謝穎愛死他這股不張揚的傲氣了。

  謝沖的爭強好勝是隱藏不住的，汪浩川的傲氣卻流淌在他的骨髓里。讓謝穎著迷的，正是汪浩川那種隱藏在溫和謙虛里的霸氣。

  就這樣，在新年來臨之前，謝穎一家團聚了。汪浩川和謝穎都覺得，在這個世界上，好像沒有比他們更幸福的人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