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的生活（二）——所謂「為孩子好」

  謝靖兩口子原本想一門心思在大城市闖出名堂來的，直到宋娟娟研究生畢業，四處找工作，孩子也要上小學，他們的想法才發生了變化。

  那時謝靖早就退役了。他職業最輝煌的時期已經過去了，狀態持續不好，再加上國家隊的後起之秀不斷湧現，他就激流勇退了。

  其實謝靖是個心氣兒很高的大男孩，宋娟娟擔心他咽不下這口氣。但謝靖的心態很好，他已經站上過最高領獎台了，該有的名利都有了，比很多籍籍無名的運動員好很多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謝靖退役之後，受邀去了一個業餘體校當教練，同時他也想深造，就努力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等他們倆雙雙研究生畢業，他們的女兒都快上小學了。

  每次回老家，家人們總是勸他們考慮一下，要不要回老家找工作。在大城市雖然挺光鮮亮麗的，但總有種漂泊之感，心裡不踏實。

  謝慶收用自己的親身經歷告訴他們，很多年之前，他在廣州辛苦打拼，雖然也賺到錢了，但日子過得很累。因為離家鄉太遠，平時不管有什麼事，都得靠他們自己，家人愛莫能助。

  謝靖打著哈哈，不以為意。

  他內心狂得很，他堅信自己能在大城市立足，能成為家族的驕傲。

  但是，當女兒面臨著上小學的問題時，謝靖被一把拉回了現實。

  沒有房子，沒有戶口，哪怕他稍有名氣，在女兒上學一事上也是一籌莫展。

  哪怕他身上還有壓箱底的寶貝，他也無法買房子。

  孩子上個幼兒園，他就跟妻子吵翻了天。他不想讓孩子那麼累，可是宋娟娟偏要讓孩子上又貴又卷的私立雙語幼兒園，說是等回了老家，孩子說一口流利的英語，會讓所有人都刮目相看的。

  謝靖從來都沒有這麼想，但妻子又很倔強。他倆吵翻了天，他也沒吵過妻子。妻子口口聲聲「為孩子好」，謝靖便冷笑：「但願孩子以後別恨你。」

  在2019年的春節，他倆回老家過年。聽說謝穎和汪浩川剛買了新房子，他們倆便帶著禮物前去溫居。

  汪浩川收入頗高，他又沒有花錢的地方，把錢全都給了妻子。隨著兒子一天天長大，他們的小家越發侷促。在夫妻二人的存款突破二十萬之後，謝穎便動了換房子的心思了。

  最終，她看好了一個一百平米左右的海景房，小區對面就是一所非常不錯的小學。謝穎想憑藉他們小家的存款買，但是媽媽和二叔一家給補貼了好幾萬，大大減輕了她的負擔。

  就這樣，謝穎擁有了一套更漂亮的房子。

  在新房子裡，她可以盡情養植物；兒子喜歡小魚，家裡便多了一個魚缸。小狗「蝴蝶」還健在，是夏夏的好朋友。

  宋娟娟對謝穎的新房子讚嘆不已，明明面積也不算大，但謝穎會收拾，空間利用率很高。再就是隨處可見的鮮花和綠植，把房子點綴得生機勃勃。

  謝穎一直都是一個非常熱愛生活的人，即便老公不在身邊，她也把生活打理得有聲有色。

  謝穎熱情地招待了弟弟一家，她會做好喝的手磨咖啡，並且端上了和兒子一起烤的星星餅乾。老家給的板栗太多，她做成了糖炒栗子，味道一點兒都不比外面賣的差。

  宋娟娟羨慕不已：「姐，你的生活太愜意了。」

  「我只是把不如意的地方全都隱藏起來了而已。」謝穎說道：「如果跟你們吐槽我在工作中遇到的那些奇葩事，那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宋娟娟說道：「可即使工作不如意，你還有精力把生活經營得這麼好，這更讓人佩服啊！」

  「總的來說呢，在港城的生活壓力並沒有那麼大。」謝穎誠懇地說道：「更何況，有家裡幫我養孩子，我媽也好，二叔一家也好，他們幫我雇保姆，一周至少來一趟，他們才是我最堅實的後盾。」

  謝穎的通勤距離很短，媽媽給她的車，她幾乎開不上。兒子的幼兒園就在醫院對門，不管上班還是送孩子，謝穎都像是散步一樣。

  說到這個，宋娟娟不由得大倒苦水。她和謝靖租住在五環外的一套房子裡，要坐一個小時的地鐵才能到學校。謝靖早上要送孩子上幼兒園，再急匆匆地趕地鐵上學。幸虧他曾經是運動員，否則他還真趕不上。

  大家都喊謝靖的女兒叫「頌頌」，因為她的大名叫做「謝予頌」，諧音「謝與宋」。放了寒假之後，她也不得輕鬆，媽媽為她規劃好了課程，每天至少要學五個英語單詞，要認十個字，還要做一頁數學題。

  頌頌已經叛逆了，每次父母逼著她學什麼東西，她都冷眼相對。在那麼幾個瞬間，她看媽媽就像看仇人一樣。

  謝穎便勸宋娟娟：「你何必把孩子逼得那麼緊呢？」

  宋娟娟恨鐵不成鋼：「姐，你不知道，其他小孩兒比她學得更多，還沒上小學，就接觸奧數了。可我家這孩子，不知道智商隨了誰，連百以內的加減法都算不明白。」

  謝穎蹙起了眉頭：「別的小孩子怎麼樣，跟她有什麼關係？」

  宋娟娟一怔。

  謝穎又說道：「痛苦的來源，有很大一部分，就是不停地跟別人比較。」

  宋娟娟無奈說道：「別的小孩都很努力，如果我們家的一直落後，那她也會自卑啊！以後怎麼考大學？不考大學，怎麼找到一份好工作？」

  「那考上好大學，就一定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嗎？」謝穎爽朗地笑道：「夏夏以後要是能考上一個本科，我就開心死了；如果能考上一本，那我恨不得在小區拉橫幅。」

  ……

  宋娟娟好像見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謝穎說道：「我的好朋友在醫院精神科，每天掛號最多的，就是青少年。我的孩子，不管他成績好不好，我肯定不會逼他。只要他腳踏實地，不虛度光陰，以後有一技之長傍身，那就很好了。我要給他足夠多的信任，讓他隨時都能安心地回家。而不是一想到回家，就是滿滿的壓力。」

  宋娟娟好像又被觸動了。

  謝靖鼓掌道：「你看我姐這境界，多高啊！」

  謝穎笑眯眯地說道：「人生短暫，又充滿了無常。我在醫院裡見過了太多生病的年輕人和小孩子，所以，只要我的孩子是健康的，我就很慶幸了。」

  這時，夏夏正在一本正經地給表姐介紹著魚缸里的金魚，他給每條魚都起了名字，「泡泡」擅長吐泡泡，「胖胖」是長得最胖的，「紅紅」有著漂亮的長尾巴，「彩虹」身上有好幾道顏色。

  最可憐的是清道夫，它總是趴在魚缸最下面，胖胖經常去騷擾它。可是清道夫太容易害羞了，它不跟其他魚一起玩。

  謝予頌大聲道：「因為清道夫競爭能力太差，所以他總是被其他魚吃掉！競爭就是這麼殘酷！」

  夏夏爭辯道：「不是的！媽媽說，小魚不懂事，所以才會亂咬人。我們要跟它們講道理，它們就不會咬人了！」

  謝予頌卻帶著幾分怒氣：「我媽媽說了，就是因為清道夫不爭氣，所以才會被其他魚任意欺負。」

  ……

  兩個孩子都要爭吵起來了。

  謝靖趕緊給他倆拿上小零食，兩個人總算不吵了。

  謝靖說道：「唉，還真是接受的教育不同，看待問題的視角都不同。」

  宋娟娟若有所思：「夏夏性格很開朗，凡事都往好的地方想。」

  「嗯，認識他的人都說，他像個小太陽一樣。」謝穎笑道：「他什麼技能都沒學會，就是挺愛笑的。」

  謝靖說道：「我很羨慕夏夏。孩子嘛，就該有個孩子樣兒。跟別人比來比去的幹嘛？有催促孩子那工夫，還不如我想法子多賺點兒錢。」

  宋娟娟憤然道：「哼！如果你孩子學習不好，那你能在朋友同事面前抬起頭來嗎？」

  「姐剛才不是說了嗎？痛苦的很大一部分來源，就是比較。」謝靖說道：「你啊，總是跟別人比個不停。」

  「如果我不努力，別人會怎麼看我啊？」宋娟娟沮喪地說道：「我沒結婚就生了孩子，別人都瞧不起我呢。」

  「浩川早就說過了，別人的目光才是地獄。」謝穎緩緩說道：「活在別人的眼光里，那你無論怎麼做都是錯的。」

  這句話徹底點醒了宋娟娟。

  所以，研究生之後，宋娟娟和謝靖雙雙回到了港城，在一所大學裡謀到了教職。他們二人的積蓄所剩無幾，但是學校給的安家費很高，他們買房子沒有太大壓力。

  謝穎提前幫他們物色好了幾套房子，供他們挑選。最後，他們在謝穎同小區買了一套大戶型。

  當然，謝慶收又贊助了五萬，讓謝靖把房子好好裝修一番。

  謝靖一家回到老家，一家人都非常開心。謝予頌得到了更多寵愛，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孩子開心了，宋娟娟就不那麼緊繃了。

  更難得的是，回到老家，終於不孤單了。跟謝穎住在一起，他們互相有個照應，兩個孩子在一起玩得非常開心。在不忙的周末，他們一同回家，其樂融融，好不快樂。

  又過了一段時間，謝靖成了市射擊隊的外聘教練。當年，父親花重金讓他師從奧運冠軍；現在，他變成了「昂貴」的教練。

  在家宴上，他跟家人表態，他一定會好好賺錢，經營好自己的小家，多賺錢回報長輩。

  謝靖經常翻看自己從歐陽家帶回來的那一堆寶貝，它們看上去有些舊了，但依舊很有光澤，神采照人。

  童年時期的經歷，如果不刻意回憶，謝靖有時都忘記了。唯有帶回來的這些珠寶，無論搬了多少次家，他都帶在身上。

  他的女兒並不知道這些首飾有多珍貴，她邀請剛認識的好朋友來家裡玩，把藏在父母衣櫃裡的首飾全都拿了出來，要把她的好朋友打扮成美麗的公主。

  謝靖一回家，兩眼一黑，差點兒暈過去。

  如果他回家不及時，小公主們就要戴著一頭明晃晃的首飾，到花園（小區公園）里散步，享用下午茶了。

  後來，謝靖把那些首飾全都放在了父母家。他說，放在他身上，他總是想著那些身外之物，心就靜不下來，時刻擔心丟了。

  謝慶收問道：「那如果我給你弄丟了，我能賠得起嗎？」

  「它們跟你有緣分，肯定不會丟。」謝靖篤定地說道：「那年咱家還住在富川佳苑，小偷把家裡偷了個遍，唯獨沒有偷這些東西。而且，以後咱家的生意也越來越好。我覺得，這些東西放在咱家，就像是咱家的鎮家之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