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章震生

  體能最差的謝穎，一到關鍵時刻，卻顯示出了驚人的毅力。

  泥濘而又崎嶇的山路讓同學們吃了很多苦頭，但謝穎始終緊跟大隊伍，一點兒都沒有拖後腿。

  他們剛在一處平地修整片刻，另一個村子急需人手，而且，對方希望多派幾名女醫生過去。謝穎和文佳佳舉起了手，立刻跟一位女老師出發了。

  到了目的地，謝穎才明白過來，那裡為什麼急缺女醫生。

  那是一個很大的村子，有兩位孕婦正在陣痛，還有幾位孕婦和產婦受了傷，急需救治。

  一位幹部模樣的人說，因為那一年是奧運年，是非常有意義的一年，很多適齡產婦都選擇在這一年生孩子。只是沒想到，她們會經歷這樣一場大災難，受了很多苦。

  謝穎來不及細問，和老師一起忙碌了起來。

  老師一邊給產婦接生，一邊吩咐謝穎：「這裡有我和文佳佳就夠了，你去照顧那些受傷的孩子。」

  就在那時，謝穎遇見了她未來的小表弟。

  那是一個從廢墟中被扒拉出來的小嬰兒，只有八個月大。他白白胖胖，有一雙大而圓的眼睛，面目舒展而又自在。

  在看到他第一眼，謝穎就對他充滿了憐愛。

  謝穎心想，在地震之前，他一定得到了非常多的愛。

  他的成長環境，一定是幸福美滿的。

  突如其來的災難讓他的人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巨變，他大概是懷念母親的懷抱，不管是誰抱著他，他都哭鬧不止。

  村裡的年輕媽媽輪番給他餵奶。所以，在得救之後，他沒有經歷過飢餓。但是，他依然不肯安靜，只有哭完了，才能勉強睡一會兒。

  那些媽媽們都很可憐他——他的媽媽生前對他那麼好，他平時都賴在媽媽身上，眼下找不到媽媽了，他該多傷心啊！

  他雖然只是一個八個月的嬰兒，可是，他也知道媽媽好，他無比真切地思念媽媽。

  小嬰兒哭得嘴唇發紫，眼睛總是在各處找尋著。謝穎知道，他是在找自己的媽媽。

  不管換了幾個人抱，他的哭聲始終停不下來。哭得沒力氣了，就閉著眼睛小聲哼唧。

  終於，在一個年輕媽媽的懷裡，他淺淺地睡著了。

  但是，眾人都知道，他頂多睡半個小時，然後又會起來找媽媽。

  在他睡覺的間隙，謝穎得以休息片刻，她突然心生一計，跟村民們打聽那個小孩的家在哪裡。

  小男孩的家，已經成了一片廢墟了。謝穎在裡面扒拉著，把手都給磨破了。

  文佳佳費了半天工夫過來找她：「謝穎，你快出來！隋老師找你呢！」

  「馬上就來！」謝穎孜孜不倦地找著：「再哭下去，那小男孩得了疝氣，不就麻煩了嗎？」

  「你讓別人去找嘛！再耽擱下去，隋老師會說你的。」

  「找到啦！」

  謝穎抓著一件破舊的衣服，從廢墟上跳了下來。

  那是一件大紅色的T恤，看來主人經常穿，料子都磨得起球了。

  文佳佳不解地問道：「你沒衣服穿？我可以借給你啊。」

  「不是，這是那個小男孩媽媽的衣服。」謝穎聞了聞，說道：「這上面還有奶香味。」

  「你是說，這上面有他媽媽的味道。只要穿上它，他就會誤以為，你是他的媽媽？」

  「嗯，小孩子視力不發達，但是，媽媽的氣味，他是能聞得到的。他的媽媽雖然不在了，但是味道還在，他會感到安全感。」

  文佳佳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小聲道：「小穎，這……屬於遺物了，你不怕不吉利？」

  「只要能救人一命，怕什麼吉不吉利？」

  謝穎毫不猶豫地把T恤套到了身上。

  在那一刻，文佳佳很佩服她。

  果不其然，謝穎套上那件紅T恤之後，小男孩便再也不抗拒她了。

  他趴在謝穎肩頭，久違地平靜了下來。

  他跟媽媽分別了太久，好不容易聞到了媽媽的味道，生怕媽媽再次消失不見，所以他始終不離開謝穎身邊，就連睡覺，也用胖胖的小手抓著那件紅T恤。

  除了謝穎之外，他再也不跟別人了。

  眾人無奈，只好費盡周折地給他找了一個奶瓶，讓謝穎抱著他吃奶。

  吃飽喝足，小男孩躺在謝穎懷裡，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

  那一抹笑容，讓謝穎連日來的辛苦全都化解了。

  那場巨大的災難讓日用品變得格外緊俏，別說尿不濕了，就連衛生紙都沒有，女孩子的衛生用品也很緊缺。小孩子動不動又拉又尿，謝穎身上就沒有乾淨的時候。

  在抱著小男孩徹夜溜達的時候，謝穎累到崩潰。在半夢半醒中，她依稀回到了嬰兒時期。那時，她徹夜啼哭，剛剛十八歲的姑姑抱著她，又該多難熬？

  小男孩睡著了，在夢裡露出淺淺的微笑，這又讓謝穎感到很治癒。她撫摸著嬰兒肥嘟嘟的臉頰，輕聲呢喃：「小乖乖，你一定要健康長大啊！」

  聽說小男孩的媽媽是外嫁過來的，語言不通，跟村子裡的人都不太熟悉。至於小男孩的名字，幾乎沒有人知道。只有一位年輕的媽媽聽到過他的名字，他的媽媽喊他「囝仔」。

  文佳佳說道：「那不是小名，在我爸爸老家那裡，幾乎所有的小孩都被稱為『囝仔』，就是小寶寶的意思。」

  幾個同學七嘴八舌，討論著小男孩的名字。從浪漫的到詩情畫意的，最後他們通過投票決定了他的名字——震生。

  這個名字很有意義，也充滿了一股生命力。

  震生的媽媽和爺爺奶奶在地震中當場去世，他的爸爸在外縣打工，一直聯繫不上。等到救援快要結束時，才傳來他父親的消息。

  他父親在地震中失去了雙腿，人也變得瘋瘋癲癲，以後只能住在福利院。至於那個年幼的兒子，他根本無法撫養。

  震生小小年紀，也要被送到福利院了。

  謝穎照顧震生將近一個月，雖然非常辛苦，但是跟他產生了深厚的感情。在救災後期，她甚至能背著震生，熟練地做各種事情。

  同學們都打趣說，乾脆讓謝穎收養他算了，謝穎已經很有媽媽的樣子了。

  「如果我有能力，我肯定養他！」謝穎苦惱地說道：「可我沒畢業，還要住校，怎麼可能收養他呢？」

  謝穎要回學校了，接到了姑姑打來的電話。姑姑作為援建人員到了災區，她要給災區的人們做心理疏導。

  謝穎突然靈光一現，她想把震生交給姑姑。

  她抱著震生，先跟老師說明情況：「老師，我可不可以晚回學校一天？」

  「你有什麼事？哪裡不舒服？需要去醫院？」

  謝穎心一橫，決定實話實說：「我剛接到電話，我姑姑要來支援災後重建了。」

  「那你要跟你姑姑見面？謝穎，你雖然是學員，但也要遵守部隊的紀律……」

  「不是的，老師，我想把震生交給我姑姑。」

  老師瞳孔地震。

  「我姑姑……是一位特別優秀的人民教師。她十八歲就開始教學了，每年都能評上先進。她一邊工作，一邊讀完了本科，又讀完了碩士，現在在港城的一所大學裡教書……我姑姑特別努力，也特別善良……她非常喜歡孩子，可是，她唯一一次懷孕，卻為了保護學生，流產了……」

  說著說著，謝穎的淚水就涌了上來。

  老師認真地聽完她的話，嘆了一口氣，說道：「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很同情你的姑姑。如果你說的屬實，把孩子交給這樣一位優秀的女性，那再好不過了。可是，這個孩子是要交給福利院的，要按照規定的程序才能領養。」

  「所以，我想懇請您給我一天的時間。」謝穎抱著震生，懇切地說道：「自從獲救以來，震生大多數時間都是我帶著的，他跟我最熟悉，跟我的感情最深。我去求福利院的領導，我請求他們把震生交給我姑姑。如果我姑姑想收養，那該走的程序，我們都走……我只想親手把這個孩子交到我姑姑手裡，我受處分也沒有關係……」

  謝穎說得懇切，而震生仿佛感覺到了即將到來的離別，突然哭了起來，哭得撕心裂肺。

  這樣健康而又漂亮的孩子，一旦進了福利院，會有很多人爭著領養。而謝穎執意要待在這裡，就是想以「暫時監護人」的身份，為姑姑爭取領養的主動權。

  這還真是難辦啊。

  謝穎在救災中的表現堪稱模範，回到學校肯定會被嘉獎，但是，她執意留在這裡，為了給姑姑「走後門」，這實在不妥。

  但是這孩子哭得著實可憐。而且，如果不是謝穎急中生智，找到孩子母親的衣服穿上，孩子早就哭出疝氣了。這麼大的孩子非常不好帶，謝穎為他把屎把尿，耐心地給他餵奶，確實付出了非常多。

  這事還真是棘手啊！

  謝穎安慰著痛哭不已的震生，輕輕撫摸著他的額頭，她急切地說道：「老師，震生發燒了！」

  震生去了醫院，跟他最親近的謝穎一直陪著他。

  那些想收養震生的人，一聽說他病了，收養的意願便弱了幾分；只有謝慶雲，她對收養震生一直非常感興趣，她一直在前線，但她非常堅定地說，等不忙了，她會去醫院探望震生。

  震生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發燒，一直查了好幾天，都沒查出來。

  曾經的胖娃娃，被高燒折磨得痛苦不堪，一下子便瘦了一大圈。

  謝穎記得在書上看過「川崎病」，她感覺震生的症狀跟川崎病很像。醫生也懷疑，不過，還是得先做個骨穿，先看看是不是白血病。

  謝穎的心裡墜了一塊大石頭。

  姑姑一直忙著，在震生住院三天後，她才匆匆趕到醫院。

  昏昏沉沉的震生，在謝慶雲的懷裡非常乖順。不知是病得沒力氣了，還是天生跟謝慶雲親近。

  謝穎憂心忡忡地說道：「醫生懷疑他是白血病，姑姑，你還想收養他嗎？」

  「我早就表達了想收養的意願，難道，因為他生病了，我就要棄養嗎？」謝慶雲隨口說道：「小穎，做人嘛，講究的就是一個情義。」

  謝穎被姑姑的態度感動哭了。

  謝慶雲輕輕拍著震生，樂觀地說道：「我感覺這孩子有福氣，他肯定不是白血病。不信，咱倆打個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