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 偽裝

  謝穎只想在爺爺奶奶家睡覺發呆聽歌，但是她聽從媽媽的安排，填完志願就去了姥姥姥爺家，要一直待到錄取通知書再回家。

  在姥爺家，為了表現得更加乖巧可人，謝穎依然保持高中時期的作息習慣。每天晚上十點上床睡覺，早上六點半鬧鐘一響就趕緊起床。

  姥姥姥爺當著兩個舅舅的面誇她：「小穎這自律精神可真了不起，還沒有上軍校呢，就已經按照軍校的作息生活了。想想你們高考完之後 ，天天睡得天昏地暗的，跟她差遠了。」

  謝穎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來。她也想睡懶覺啊！這不是為了給姥姥姥爺留下個好印象嗎？她表現好了，姥姥姥爺就不會說爺爺奶奶如何如何，更不會說她的媽媽。

  下班後，姥爺喜歡帶謝穎出門，在那個滿是老幹部的小區里，所有人見到姥爺，都得規規矩矩地跟他問好。

  姥爺便笑呵呵地拉過謝穎，說道：「這孩子高考考得很好，再多考幾分，都能夠得著清華北大了。」

  「不至於不至於。」謝穎一臉驚恐：「我們班第一名都不敢報呢。」

  姥爺不生氣，依舊滿臉笑意：「這孩子穩重又謙虛，真招人稀罕吶！」

  謝穎被誇得不知所措，只能尷尬地扣手指甲。

  電視裡又開始播放《西遊記》和《還珠格格》了，假期確實來臨了。《還珠格格》看了那麼多遍了，謝穎還是沒看夠。可是她又不敢多看，她擔心給姥姥姥爺留下不好的印象。她經常去爺爺的書櫃裡面找書看，雖然她根本看不下去。

  她如此好學，姥爺很喜歡，不出所料，姥爺果真跟她探討起來。「小穎喜歡魯迅先生哪篇文章啊？」

  「呃……」謝穎犯難地說道：「我能不能看懂都是個大問題，還不敢說喜不喜歡。」

  姥爺饒有興致地說道：「那你覺得魯迅先生的文章有什麼特點啊？」

  謝穎咬住了嘴唇：「他寫了那麼多文章，我才看了一點點，不好總結。」

  「小穎，說話是要謹慎，但也不能什麼都不說。」

  姥爺一正經，謝穎又開始緊張了。

  「沒關係，小穎，你隨便說兩句嘛！你看那麼多書，光看是不行的，有輸入，就得有輸出，也就是說，知識進了你的大腦，你得學會表達，這樣才能融會貫通。」

  「姥爺說得是。」謝穎感覺自己又回到了高中課堂：「我生怕自己說不好。」

  「沒事，就是閒聊嘛！」

  「我看了幾本魯迅先生的書，最大的感受是絕望。」

  「哦？！」

  「我感覺大文學家對生活、對人生都是很絕望的，不是無病呻吟的那種絕望，而是看透的那種絕望。他說戰士死了的時候，蒼蠅們首先發現的是他的缺點和傷痕；他還說文人生前要遭受攻擊，死後還有無聊之徒消費他的名聲……讀他的雜文，總是感覺冷冰冰的，無論窮人還是富人，都是貪婪、自私、麻木的，我也就跟著絕望起來。」

  姥爺點點頭：「你說的雖然有不成熟的地方，但是……」

  「但是，姥爺，魯迅先生的文字也有很有趣的一面，尤其是他寫的幾首愛情詩，幽默詼諧，反諷意味十足，跟他那些辛辣的文字不一樣。」

  「你說得很好。讀書這個東西，每個年齡段看到的都是不一樣的內容。等你大學畢業，再回過頭來，又會有不一樣的收穫。小穎，你要堅持讀名人寫的名著，這樣你才能受到更多啟發。」

  可是人活著，不能一直都是學習的狀態吧？

  謝穎不敢反駁姥爺說的話，恭敬地答應了一聲，便走出了姥爺的書房。跟姥爺討論書籍，就如同論文答辯，她手心都出汗了。多虧汪浩川跟她聊了幾句魯迅的作品，要不，這場「答辯」她未必能取得高分。

  晚上，謝穎靠在床上，偷偷給好朋友打電話：「我覺得自己可虛偽了，明明想放縱，又得裝乖巧，好累啊！真想回我爺爺家！」

  沒跟朋友說兩句，姥姥進來了，謝穎趕緊掛了電話。姥姥說，謝穎蓋的被子太厚了，夏天蓋空調被就好了。

  謝穎感激姥姥的細心照顧，突然想起被子裡還藏著東西，她去搶被子，可是已經晚了。

  她藏在被子裡的東西，全都掉到地板上了。

  是兩本書，姥姥照著書名念道：「《告別薇安》《八月未央》，這是什麼書啊？這些書名是什麼意思啊？」

  就好像優等生被班主任抓包了，「優等生」的外皮被撕扯下來了。

  謝穎羞愧地說道：「這是在高中生當中最有人氣的小說，我忍了三年沒看，現在高考結束了，我就跟同學借來看了……」

  姥姥翻了幾頁，皺起了眉頭：「這不會都是什麼情啊，愛啊的小說吧？」

  幾乎都是情啊愛啊的小說。

  謝穎難為情地抓著頭髮。

  唉，偽裝徹底被識破啦！

  謝穎斗膽說道：「可是姥姥，我十八歲了，不是小孩子了，我應該見識文學作品裡的愛情了。」

  「這樣的書啊，還是少看。」姥姥嚴肅地說道：「不要想著談戀愛，大學的時間多寶貴啊，要用來好好學習。等大學畢業了，再學著談戀愛。」

  謝穎僵硬地點了點頭。

  一晚上沒睡著覺，她想不明白，怎麼就不能看跟愛情有關的小說了呢？

  愛情的種子都在她心裡萌芽了啊！

  一想到這個念頭，謝穎被自己給嚇了一跳。

  姥爺早上看新聞，拿遙控器換台，換到《還珠格格》的預告片，姥爺又皺起了眉頭：「這個電視劇啊，太吵了！也不知道小孩子為什麼會喜歡。」

  就是因為吵，所以才熱鬧；就是因為熱鬧，所以小孩子才喜歡啊！

  謝穎默默吃完早飯，回到房間，拿起了《告別薇安》，坐在窗邊看了起來。

  姥姥低聲嘀咕：「小穎好像不開心啊，是不是想回她爺爺家了？」

  姥爺也壓低嗓音：「她在這裡沒有同齡的玩伴，難免孤獨。這樣，我打電話給小高（他的秘書），讓他女兒跟小穎玩一玩。去圖書館，博物館，或者去大劇院看場演出。」

  謝穎緊閉眼睛，心想，真是要了命了！她輕微社恐，跟一個陌生女孩出去參加「高雅」的活動，還不如縮在家裡看小說。

  姥姥姥爺應該是商量好了，姥姥剛進房間，謝穎早已穿戴整齊，背好小挎包，說道：「姥姥，我想出去看電影。」

  「啊？我想介紹個朋友給你一起玩……」

  「不用了，不用了！」謝穎飛快逃走：「姥姥，我不喜歡跟陌生人一起玩，我一個人更自在。」

  省城的夏天曬死人，謝穎很懊悔在半上午逃到了大街上。她漫無目的地遊蕩，找了一個有空調的超市，買了一根冰棍，坐在圖書區的地上，拿了一本《三重門》讀了起來。

  她很難集中精力，因為她總是想起姥姥姥爺。兩位老人都是好人，他們很和氣，一輩子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可謝穎在他們家感受到的卻只有壓抑和不自在。

  媽媽說，在她小時候，她的朋友都是姥姥姥爺精挑細選出來的，他們無比相信「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對她的交友行為採取了非常嚴格的監控。

  不僅如此，她在跳舞上有天分，姥姥姥爺早就為她規劃好了職業路線。她在考試的時候跳什麼劇目，穿什麼服裝，他們都要過問。

  如果不是他們管得太嚴，媽媽不會那麼早就結婚生子。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談戀愛、跟家境一般的普通戰士結婚、剛結婚就懷孕，都是媽媽針對父母的逆反行為。

  「小穎，當初我倉促結婚，的確欠考慮。話雖這麼說，但我對你爸爸的感情是真摯的，這點你不要懷疑。跟你爸爸結婚，懷了你，那是我人生中最自由、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謝穎靠在書架上仰天長嘆，或許姥姥姥爺的做法是對的？他們一板一眼，對人對己都嚴格要求，正因如此，他們這輩子才過得這麼好，三個孩子也都被他們培養得很優秀。

  可謝穎還是更喜歡爺爺奶奶。因為他們給了孩子們足夠的愛與自由，在姥姥姥爺看來，謝家的孩子未免散漫了些，可他們不知道，謝家的孩子跟父母的關係很親密，他們更有安全感。

  謝穎坐在地上看書的情景，偏偏被來超市買菜的姥姥盡收眼底。

  四目相對，誰都尷尬。

  謝穎慌忙站了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姥姥心疼地說道：「你想看書，去省圖書館看啊！……」

  「不用了，不用了。姥姥，我要看的電影馬上就開始了。」

  謝穎撒了一個又一個謊，她難受得要命。所以，等錄取通知書一到，她就迫不及待地買車票回家了。

  錄取通知書到了好幾天了，一直放在她房間的桌子上。全家人都很好奇，但是沒有一個人主動打開看。因為通知書是屬於謝穎的，家人耐心地等她親自拆開。

  謝穎無比激動，剛要拆，二叔卻喊了停。他飛快地去華家借了數位相機，說道：「小穎，我要把這珍貴的一幕記錄下來，這都是不可能再複製的回憶了！」

  謝穎點點頭，差點落淚。她收到通知書的喜悅，連同家人給她的尊重，她會永遠銘記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