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醒悟（上）

  「那你小名叫啥？」

  謝沖都已經離開了，朱方台突然衝著他的背影大喊。謝沖忍不住笑了——難道真有這樣的憨憨？連死對頭的小名都得確認一遍？

  朱方台的表情格外真摯，他在真心期待謝沖的回答。在「小名」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上，他都不服氣，一定要跟謝沖爭個高下。

  謝沖看著他的表情，恍惚回到了童年時期，那時的朱方台就不服輸，無論什麼都要贏過他。

  這樣單純又好勝的人，怎麼能淪為一個偽君子——也就是他堂哥的打手呢？

  在那一瞬間，謝沖幾乎脫口而出：「……如果不是你堂哥指使你來打我，你現在應該正在為國爭光。」

  「你不要挑撥我和我哥的關係。」朱方台高傲地昂起了頭：「我說了好多次了，我倆是兄弟，是一家人……」

  「髒活累活都是你干，他坐享其成？這就是你們一家人？」

  朱方台保持沉默。

  「朱方台，你仔細想想，你把他當成家人，他把你當成家人了嗎？」

  「他有什麼好東西都會給我。」

  ……

  謝沖無奈地說道：「你家那麼有錢，你會缺什麼好東西呢？」

  「可他給我東西，至少證明我哥心裡有我，凡事都想著我。」

  ……

  謝沖真沒想到他會沒腦子到這種地步。

  但是跟這種憨憨打交道不能心急，更不能一個勁兒地說他哥哥的壞話，謝沖斟酌著說道：「我也有弟弟，雖然不是我親弟，但是我很喜歡他。他想打人的時候，我會制止他；要是我討厭誰，我儘量不讓他知道，更不會讓他替我出氣。因為他是我弟，我想好好地保護他，有危險的話，我一個人承擔就好了，而不是把他推進火坑裡。」

  朱方台這才受到了極大的觸動。

  謝沖適時補了一刀：「如果我有十塊錢，只花一塊錢給弟弟買的禮物，那絕對算不上好東西。真正的好東西，是用錢買不來的安全感。」

  這話雖然有一點點深度，但朱方台聽懂了。

  謝沖拍了拍朱方台的肩膀，同情地說道：「就算你們家瞧不起我們家，但至少我們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誰都不會拋棄誰。但是你們家呢？錢都被你大伯給賺了，好事全讓你哥哥給占了。你哥風風光光地當醫生，你卻把自己的前程都給毀了……這就是他凡事都想著你？」

  朱方台怒道：「你又來挑撥我們之間的關係！我哥從小就很聰明，是我們一大家子的驕傲……」

  「他只考了一個很普通的二本，可你有希望當全國冠軍，甚至參加奧運會。你才是你們家族的驕傲。」

  朱方台又不說話了。

  「我猜，你並不是不知道你被你哥哥利用，你只是不願意承認。要是承認了，那你就是個傻子，你為他賣命，不過是一場愚蠢的自我感動。」

  ……

  想殺一個人的眼神是隱藏不住的，謝沖斗膽把那番話說完，便從朱方台的眼神中感受到了生命危險。

  但是朱方台越憤怒，那就越能證明，謝沖說的話是對的。

  謝沖又鼓足勇氣補了一刀：「你現在醒過來還不晚，別再害你自己了，也別再讓你媽傷心了。」

  朱方台眼中的殺氣漸漸被無力感給取代了。

  氣氛已經烘托到這個地步了，要是他再不醒悟，那他就沒救了。

  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依舊在折磨著謝沖，但是他已經開始同情朱方台了：「朱方台，咱倆在小學就是競爭對手，你在短跑上是天才，我跑不過你。只要你振作起來，回歸賽場只是早晚。如果你繼續給你哥當打手，那你這輩子可就真的毀了。」

  那晚，謝沖回到家，久違地翻開了數學課本。他的精力還是無法集中，看一會兒書，思緒就會飄到其他地方。失去夢想的遺憾，家人被欺負的屈辱，還有送走弟弟的傷感，時常讓他喘不過氣來。他強迫自己不要去想，只要一想，他就有落淚的衝動。

  謝沖在院子裡洗腳，妹妹湊過來，說道：「哥，有件事，我要和你商量——不，更確切地說，我需要你的幫助。」

  「有話直說。」

  「我爸爸犧牲十六年了，他的老戰友打過電話來，想讓我和我媽媽去他的老部隊看看。」

  「為什麼今年讓你們回去？」

  「說是國家台要拍個紀錄片，叫做《重新踏上光榮之路》。聽說是記錄當代烈士子女的，主要看我們有沒有繼承父輩的遺志，有沒有在好好學習、好好生活。我爸爸當年服役的地方剛修了路，那裡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交通比以前方便多了。另外嘛……就是你妹妹我比較優秀。」謝穎嘿嘿笑了兩聲：「二中實驗班的光環籠罩著我，那些叔叔們都以我為驕傲，恨不得向所有人炫耀。所以，這個節目的策劃一出來，他們就聯繫我媽媽了。直到拍攝日程確定了，我媽才告訴我。」

  謝沖笑道：「這是大好事，你和你媽媽去就是了，需要我幫什麼忙？」

  「過兩天就走，趕在開學之前回來。我媽媽要去國外參加一個學術交流活動，她還要做很重要的演講，所以，這次她確實去不了。」謝穎傷感地說道：「我媽之前回去過兩趟，每次回來都要大病一場。她總是忍不住哭，傷心過度，她的身體條件也不適應高原生活了。」

  謝沖聽明白了：「那你是想讓我去？」

  「我和我媽媽都是這麼想的。我媽媽說，這個機會挺難得的，咱倆要是上電視，家裡會感到很驕傲的。」

  謝沖猶豫了，妹妹的成績雖然不如他，但是她還沒有高考，前途無量；可他怎麼辦呢？他沒有當上飛行員，做了高考的逃兵，他有什麼臉面登上電視屏幕，大言不慚地說自己是謝慶義的侄子呢？

  謝沖自尊心極強，他已經打退堂鼓了。但是，妹妹早就猜中了他的心思，緩緩說道：「我媽媽跟攝製組說了，她說你很勇敢，小小年紀就有好幾次見義勇為，今年是為了勇斗歹徒放棄了高考，你是來城赫赫有名的少年英雄，以後前途無量。」

  「大伯母這是給我壓力呢。」謝沖苦笑道：「這個紀錄片一播出去，我就會受到很多關注，要是我再自暴自棄，那我還有臉面繼續活下去嗎？」

  「哥，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壓力，我媽是發自內心地欣賞你。她說，要是她生的是男孩子，她就希望他長成你這樣。」

  這話倒是一句高級的讚賞。

  謝穎搖晃著哥哥的肩膀，開始撒嬌：「我從來都沒有去過那麼艱苦的地方，那裡好遠好遠，要是我媽媽不去，我自己怎麼去呢？哥，你行行好，陪我去，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