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自我麻痹

  年輕人恢復得就是快，謝沖能緩慢下地行走了，馮玉珍的生活還是無法自理。不僅如此，她固執地相信那年是1985年，大兒媳的預產期是在那年的九月份。等過完這個夏天，兒子就休假回來了。

  家人想了各種辦法，把日曆拿給她看，細數這些年發生的種種事情，可她還是不相信。他們把謝穎推到她的跟前，跟她說，這個亭亭玉立的姑娘就是謝穎。可馮玉珍卻很納悶——謝穎是誰？

  謝慶收不厭其煩地解釋：「謝穎就是你大兒子的女兒，你的孫女，』穎『這個字還是你和我爸給起的。」

  「我們想了好幾個字，還沒定下來呢，等你大哥回來再決定。」

  大哥回不來了。

  謝慶收不忍心說出這句話。

  他明白過來了。這麼多年來，母親是在強迫自己接受「大兒子已經不在了」這個事實，她從來都不肯真正相信大兒子已經沒了。去鬼門關轉了一圈之後，她像是死過去了一次，心安理得地將記憶停留在了1985年。

  家人都在商量怎麼辦，安慰三個孩子不要太難過。等過了這一陣，奶奶的神智恢復過來，她就不會犯糊塗了。

  謝穎擔憂地說道：「可是，那樣奶奶會不會再傷心一次？她醒過來，可是爸爸確實不在了……」

  家人都沉默了。

  謝沖能下地之後，便緩慢地走向奶奶的病房。當時馮玉珍正在吃飯，一看到謝沖，便兩眼放光，喜悅像是一朵從心底盛開的花，誰都能感受得到她的開心。她滿面笑容地說道：「老大，你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不是說要過了八月才回來嗎？」

  謝沖傻眼了。

  「老大，快過來，坐在我身邊。我看看，你怎麼受傷了呢？是訓練的時候受傷了嗎？還是跟鬼子打仗了？我聽說，你們那裡不太平呢。」

  謝沖用求助的眼光看著眾人——我該怎麼演？

  眾人也沒想過這種劇情，也都愛莫能助。

  謝沖感覺自己很殘忍，硬著頭皮說道：「奶奶，我不是大伯，我是謝沖。」

  「謝沖？你騙誰呢！謝沖才兩歲，你怎麼說胡話呢？」

  「奶奶，你清醒一點，我真的是謝沖！咱家進壞人了，咱們都受傷了！你傷著頭了，我……」謝沖不知道怎麼說了，他身上的傷可多了去了，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說。

  「瞎說！」馮玉珍無視他的話，也沒有認真去看他身上的繃帶，自顧自地說道：「我在院子裡洗衣服，頭磕了一下，摔了一跤，摔到頭了。摔的是我，腦子不好的是你們。慶義，你剛從外面回來，也糊塗了？」

  「奶奶，我真是謝沖……」

  馮玉珍突然大哭起來，哭得謝沖不知所措。家人趕緊帶著謝沖離開了奶奶的病房，說道：「你奶奶傷到了神經，很難控制自己的情緒，你習慣了就好了。」

  謝沖說道：「那你們不能因為她哭，就一直讓著她，得讓她明白……」

  「你奶奶其實什麼都明白。」王吉英說道：「她只是心裡太苦了，她始終沒有辦法接受你大伯犧牲的事實。你跟她講一個真相，她能捏造出十個假象來堵你。她要是真糊塗，我們還有辦法；可是她裝糊塗，我們能做什麼？你能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謝慶收走進病房，調侃道：「以後在你奶奶面前，我還得喊你一聲大哥。」

  「你敢叫，我敢答應嗎？」謝沖苦笑道：「我不想當大伯，我想讓奶奶恢復正常。」

  「你奶奶的精神早就崩潰了，一直沒恢復過來。」王吉英緩緩說道：「我本來以為我能理解她，可是醫生說你不行了的時候，我才明白你奶奶有多絕望。那時，我恨不得把心都給挖出來，或者一頭撞死在你身邊……你還沒死，我先瘋了。這就是當媽的心。還好你回來了，可是你大伯再也回不來了，你奶奶的心早就跟著一起埋了。」

  「我知道奶奶的心裡一直很苦……要不，她不會固執地認謝靖當孫子，也不會把我當成大伯。她一直想找個依賴，用來麻醉自己，可是……她能這樣騙自己一輩子嗎？」

  「不會……」謝慶收喃喃說道：「只要一回家，她就沒法騙自己了。」

  儒林街有很多街坊鄰居，他們不會像謝家人一樣陪著馮玉珍演戲；家裡的擺設也騙不了人，大伯的軍功章、遺像一直擺放在家裡，那些東西不是憑空變出來的，除非馮玉珍徹底瘋了，否則她不會不認。

  在醫院住了半個多月，汪浩川把那段時間發的卷子全都帶給了謝沖。謝沖挺感動的，但是家人並不希望他做。這次受傷讓他元氣大傷，家人希望他能徹底養好傷，甚至……放棄這次高考也沒關係。

  謝沖完全沒有放棄的念頭。

  謝慶收跟他說，他這樣的身體狀況，已然沒有辦法當飛行員了。之前為了通過考試，他們做了很多努力，傾注了很多時間，導致謝沖的成績下滑了幾名。距離高考只有二十幾天了，謝沖肯定不能徹底恢復，狀態也無法調整到最佳。不如複習一年，再考一個更好的學校。

  謝慶收小心翼翼地說道：「我們也是擔心你考差了，自己接受不了……當然，決定權在你，你想怎麼來，就怎麼來。」

  謝沖卻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他忍不住煩躁：「為什麼我追求的東西總是實現不了？我走了那麼多彎路，浪費了那麼多時間……老天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壓抑在少年心底的憤怒和委屈如火山爆發，謝慶收一句話都不敢說，安靜地等著兒子發泄完。如果兒子能大哭一場，那再好不過。可謝沖卻很隱忍，他發了脾氣，但是沒有落淚。

  謝慶收文化有限，說不出大道理。憋了半天，才說道：「你姑姑說，每段經歷都是有自己的意義的，只要你沒有白混日子，那就不算浪費時間。總有一天，那些付出都會回報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