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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回家即永別(下)

2024-10-15 19:19:51 作者: 親親雪梨
  在周可為回家那天,華裕琳並沒有跟去醫院。她自己不想添亂,在家裡等著就好。舅舅還問她,在最後關頭,守在醫院裡的都是周可為的至親,你不是他的妻子,甚至不是他的女朋友,你去醫院做什麼?

  華裕琳恍恍惚惚,難道送別的時候還要講究「名分」嗎?在周可為家人面前,她的頭銜是「知己」,她很喜歡。以「知己」的身份陪他走完最後一段路,不行嗎?

  周可為回家了,路過的鄰居都在圍觀,他們都砸著嘴,很可憐他。周可為幫謝宏軒出了氣,便耗盡了所有精力,偶爾睜開眼睛,眼神也是空洞的。

  謝宏軒給他把了好幾次脈,眼神一次比一次暗淡。無需多言,大家都明白怎麼回事。薛琴把兒子最後時刻要穿的衣服全都拿了出來,還是緊緊地握住兒子的手,如果能把兒子揉進心肝里,那該多好!

  鶴髮童顏的周老爺子仿佛被人抽走了精氣神,失魂落魄地坐著,渾濁的眼裡都是淚水。豪邁利落的周姑媽也精神不濟,家中所有女眷都在啜泣著。

  華裕琳站在周家門口,安靜地張望著,她能看到周可為。她迫切地想為他做點什麼,但是又什麼都做不了。

  周家是個大家族,親戚們全都來了。去誰家報喪,誰招待賓客,誰聯繫殯儀館,誰負責把他送往老家墓地,這些早就有族裡的老人安排妥當了。每個人都很難過,但是所有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條。

  華裕琳聽他們說,能為這個後生做的,就是讓他體面地離去。雖然是小輩的喪事,但一定要辦得妥帖風光。

  因為哀傷,謝宏軒也蒼老了幾分,他衝著華裕琳招了招手,說道:「裕琳,你進來,跟他說說話吧!」

  看來,家人們都跟他告別了,終於輪到華裕琳了。

  華裕琳湊近了,心也疼了。看樣子,周可為又吐了幾次血,被子上還有血跡。疾病和死亡都讓人恐懼,華裕琳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流眼淚了。薛琴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把兒子的手交給華裕琳,沙啞地說道:「好孩子,你跟他說說話吧。」

  說什麼呢?

  那雙乾枯的手還是有溫度的,也是有知覺的。他想握緊華裕琳的手,但是他沒有力氣。

  華裕琳的眼前像是過電影一般,回憶起了二人相遇相知的點點滴滴。在1995年那個火熱的夏天,年少的他們充滿了活力。他們的眼睛都像星星那樣明亮,像湖水那樣澄澈,夏天的風吹過,吹落了一朵鮮艷的石榴花,讓年少的心充滿了悸動。

  華裕琳伏在他的耳畔,說道:「我常抱怨命運的不公平,可是我遇到的最大的不公平,就是你的英年早逝。周可為,我不想明白什麼生命的真諦,也不想通過你的死亡來學會珍惜生命,我希望你活得更久一點,至少,讓我們可以像別的情侶那樣牽著手逛街,說好聽的情話……可是我們擁有的太少,連回憶都是蒼白的……」

  周可為緩緩搖了搖頭,費力地說道:「你在身邊,我很知足……」

  「我愛你。」他輕微的呢喃聲,只有華裕琳才能聽得見。

  華裕琳的嘴唇輕輕碰到了他的額頭,「我愛你。」

  生死關頭的告白,也是他們倆唯一一次告白。

  華裕琳曾抱怨他不會主動,可是這一句「我愛你」,便勝過所有甜言蜜語了。

  周可為的嘴角又滲出血來,他仿佛喘不過氣來了。

  眾人急忙把謝宏軒喊了過來,可是他們也明白,人要走了,就是這樣,沒得治。

  周可為已經處在彌留之際了,卻還硬撐著,艱難地轉動著眼珠,眾人不明白他想要做什麼,也不知道他還有什麼牽掛。

  華裕琳卻一下子就看明白了:「電視!打開電視!今天有閱兵式!」

  周家人都忘了,那天原本是個普天同慶的好日子,是周可行為周家長臉的好日子。

  周可行依然是替補,從來都沒有跟家人說過他會參加閱兵。但是,周可為卻堅信弟弟會出現在飛行的隊伍中,他從來都沒有見過弟弟開戰鬥機,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想見識弟弟的風采。

  開著電視,就能感知到弟弟的存在。他們倆是雙胞胎,他們之間一定存在著感應。周可為相信自己的直覺,弟弟肯定也在想著他。

  眾人手忙腳亂地打開了電視,閱兵式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當中。一個個整齊的方陣出現在電視屏幕里,那些氣血方剛的小伙子挎著槍,踢著正步,昂首闊步。他們的臉龐滿是堅毅,他們的吼聲鏗鏘有力。

  周可為氣息微弱,眼皮似有千斤重,可他還是盡力瞪著眼睛,聆聽電視機傳來的聲音。

  薛琴見兒子實在痛苦,便說道:「兒子,太累的話,就休息一會兒吧。」

  周可為並不想休息。

  方陣全都走完了,戰鬥機飛起來了!眾人這才跟著激動起來!

  周可為卻睜不開眼睛了。

  華裕琳捂住嘴巴,大聲哭了起來。她明白周可為的心思,即便他今天要走了,但這也是弟弟在國民前亮相的大好機會。他不想讓家人朋友遺忘弟弟,在弟弟最光榮的時刻,他想讓家人一起見證。

  海軍轟炸機先飛了過去,周可為還有一絲氣息,每一口氣都喘得很艱難。

  十二架空軍強擊機飛了過去,周可為依然撐著最後一口氣,呼吸的頻率越來越低。

  二十四架新型殲擊機飛了過來,巨大的轟鳴聲仿佛讓電視機都跟著顫抖了起來,周可為驟然激動。

  他仿佛看到了弟弟在高空自由翱翔,弟弟年輕的臉龐是那樣沉穩,他手握操縱杆,自信飛揚。他應該是很多男孩子都想成為的模樣。那樣的弟弟,是他永遠的驕傲。

  周可為的睫毛輕輕晃動,兩行熱淚順著臉龐流淌,是自豪,也是思念。他輕聲呢喃:「老二,加油!」

  他再也沒有睜開過眼睛。他的面容很祥和,一點都沒有遺憾。

  謝穎放了學,和胡寶珠一起匆匆趕回家。就在巷子的入口,她倆聽到了哭天搶地的哀嚎聲。兩個小女孩愣在了原地,繼而擁抱著大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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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琴給兒子換好了衣服,整理好兒子的遺容。她喃喃說道:「你出生,是媽媽把你帶到這個世界上的;你離開,媽媽也親手送你走。兒子,你先去那邊探好路,不要記掛我們,不久以後的將來,咱們一定會再次重逢的。」

  話雖如此,當別人來給周可為蓋上白布時,薛琴卻發了瘋,哭喊著,不肯離開兒子身邊,她也要跟兒子死在一起,不能讓兒子孤零零地走。她哀慟過度,暈了過去。

  華裕琳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裡,收拾起了書包里的東西。周可為最後的日子裡,他口述,她代筆,給所有人都寫好了遺言。唯獨給華裕琳的遺言,是周可為自己寫好的。他叮囑華裕琳,只有他走了之後,她才能打開看。

  華裕琳說道:「你明明知道我是個急性子,你讓我忍這麼久,太殘忍了。」

  「就算殘忍,也要忍住了。」周可為說道:「記住,只有我死了,你才能看。你打開的瞬間,我就走了。」

  嚇得華裕琳把那封信捂得嚴嚴實實的。

  周可為真的走了。華家和周家就隔著一條小路,周家的哀嚎聲源源不斷地傳到華家。華愛國到周家幫忙去了,華裕琳卻蜷縮在炕上,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周可為寫給她的信就握在手中,但是她卻捨不得打開。仿佛……只要不看,周可為就沒有死。

  華裕琳的姥姥並不知道周家的喪事,在周可為離開的第二天,她就到了儒林街。聽說周可為去世了,老人家在門口呆坐了半晌。她跟周可為不太熟悉,但是聽說過他的大名。那麼優秀的青年離去了,她也感覺心裡空落落的。善良的老人抹了半天眼淚,給周家送了一墩黃紙。

  這次來儒林街,她是給外孫女介紹工作的。老人家迫切地希望外孫女能安頓下來,為此不惜四處奔走,到處打聽關係。在港城有一個很不錯的國企在招女秘書,要求高中畢業,會打字,有眼力勁兒,最重要的是,要長得要漂亮。

  華裕琳呆呆的,聽完了之後,才苦笑一聲:「還要漂亮的?這是找秘書呢,還是選美呢?」

  「人家有頭有臉的領導,肯定想找一個形象好的秘書,帶到哪兒都有面子。我都打聽清楚了,人家老總非常正派,你不用擔心會發生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兒。」

  「哦……可是人家要求至少高中畢業,我初中都是混下來的,達不到人家的要求啊!」

  「你不是會打字嗎?又寫過遊記什麼的,是個人才呢!人家一聽你那麼有見識,就想給你安排個面試。」姥姥苦口婆心地說道:「你是我們家唯一的女孩,我疼愛你還來不及,不可能把你往虎口裡面送啊!這可是你二舅媽的姑父托關係才找到的,一般人可沒這樣的機會!」

  親人為自己付出了很多,這些華裕琳全都知道,而且她也很感動。但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她腦子裡沒有任何想要工作的念頭。她勉強跟姥姥說道:「姥姥,謝謝你,我現在很累,我什麼都不想做。」

  「哎呀,你生病啦?」姥姥摸了摸她的額頭,驚呼道:「不得了,真的發燒了?」

  華裕琳都不知道自己發燒了,臉色也蒼白得像一張紙。她難過得要死,心裡的疼痛遠遠超過了身體的不適。

  姥姥蹣跚著步伐,又是找體溫計,又是讓趙念花燒生薑茶。一想到周可為不在了,華裕琳還是想哭,她把自己捂在被子裡放聲大哭,姥姥心疼壞了,撫摸著她,說道:「生病了,你媽媽又不在身邊……哎呀,可憐的小乖乖,姥姥心疼極了……」

  華裕琳生病了,家人讓她好好休息,沒有人打擾她。華裕琳燒得直打哆嗦,朦朧中,她打開了周可為寫給她的遺書,上面只有兩行字。

  「致此生唯一的愛人:

  忘掉我,幸福地生活,這是我的期盼與祝福。」

  筆觸透著濃濃的深情,可落款卻是一個丑萌丑萌的肖像畫,應該是周可為的自畫像,他故意把自己畫得很醜,丑到讓華裕琳破涕為笑。

  「周可為,不愧是你。」華裕琳又哭又笑:「在生命最後關頭,還這麼搞怪的人,除了你之外,找不出第二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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