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落葉

  落葉飄得越來越多了，華裕琳時常懷念儒林街的夏天。那時她在房間裡吹著風扇，放著小虎隊的歌。老人小孩在陰涼里里打牌，叫嚷聲此起彼伏。水桶里浸著熟透的西瓜，冰箱裡有滿滿的冰棍兒，蟬在一樹綠葉里高歌，白雲在天上飄飄蕩蕩。

  那才是夏天，悠閒自在的夏天。

  在那些年的夏天，周可為還是健康的，是瀟灑不羈的。他大喇喇地把汗衫撩起來擦汗，不拘小節，像個綠林好漢。誰能想到呢，那時候癌細胞正在醞釀著發芽，毫不留情地將他的身體擊垮。

  天氣晴好時，華裕琳想帶他去外面透透氣，但是根本不可能。雖然他嘴上開著玩笑，但是他的身體衰弱到了極點。周可為說，他以前見過一個老人，躺在床上一動都不敢動，稍微動一下就骨折了。老人臨走時，大口吐血，還吐出了很多不可名狀的髒東西，那股味道的威力堪比生化武器。

  華裕琳嚇得一句話都不敢說，周可為笑道：「要想走得體面一些，那可真是不容易。」

  「社會青年，我求求你，說句好話，好不好？」華裕琳削著蘋果，手不停地顫抖。「我的性格就是明日愁來明日愁，你還沒有到最後一刻，不要老是嚇唬我。」

  「好。」周可為說道：「那就繼續說你記憶中的夏天吧！」

  「我再懷念也沒有用，根本就回不去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別那麼悲觀。你才二十一呢，人生才過了五分之一，你的好日子都在後頭。」

  「借你吉言，要是我活得沒意思，活到一百歲也並不值得高興。」

  「不錯，還能算過帳來，我還以為你不會算數呢。」

  ……

  華裕琳的手懸在空中。真是的，每天都想暴打周可為一百遍。

  「我最近一直在琢磨一件事。」周可為提了提精神，說道：「老二說，某國一個空軍飛行員，在空中上廁所，結果墜機身亡了。我就在想，如果老二在天上內急，他該怎麼辦呢？」

  周可為在認真地思索，華裕琳被他的真摯感染，也思考了一會兒，繼而哈哈大笑：「我還以為你這樣的天之驕子，考慮的都是有意義的國家大事呢！」

  「雖然我是天之驕子，但是我更願意琢磨一日三餐吃什麼。學校附近出了什麼好吃的，我都是第一時間知道的。暑假的時候，幾個同學千里迢迢地來看望我，他們對我最深的印象，居然是每天吃的早餐都不一樣。」周可為休息了一會兒，又說道：「我很納悶，我平時那麼用功，我以為他們會一本正經地說出一大堆溢美之詞——堅強不屈，意志堅定，勤奮刻苦，等等……沒想到，他們居然只評價我是個吃貨，我的努力，他們都看不到嗎？」

  華裕琳又哈哈大笑：「我反而覺得他們很佩服你。畢竟，你每天都活在復發的陰影里，還能樂觀地尋找各種吃的，這本身就很不容易做到啊！」

  「你真善良。」周可為感嘆道：「恐怕我真的時日不多了，你都不頂撞我了，還變著法誇我。人之將死，周圍人也會善良起來的，不忍心說一句壞話。」

  ……

  華裕琳再度舉起了拳頭。周可為緩慢地滑進了被子裡。「華小姐，我很虛弱，要休息了。」

  他像只蝸牛一樣縮進了殼裡，華裕琳又被他逗笑了。

  真是奇怪，自從華裕琳回來之後，周可為的精神頭好了，華裕琳的抑鬱也好多了。

  偶爾踩到一片落葉，她也不再那麼悲傷了。

  不在醫院時，華裕琳就在舅舅家裡幫忙。舅舅保護她，不想讓別人看到她，以免她再聽到那些難聽的話。華裕琳理解舅舅的苦心，配合著舅舅的種種保護措施。

  她很想告訴舅舅，她沒什麼事了。因為她跟「知己」久別重逢，有個懂她的知己，她非常幸福。

  周可為說，在童年時期，媽媽會牽著他和弟弟的手，在馬路邊上撿落葉，回到家裡，把落葉黏在白紙上，就可以做成一隻恐龍。周可為自豪地說道：「我媽是幼兒園老師，她會做很多手工，她的手有種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

  「華小姐，我突然想回到小時候，我們用落葉做幾隻恐龍吧！」

  他如此自然地說「我們」，華裕琳便欣然幫他完成夢想。

  她開始收集好看的落葉。這個季節的落葉尚且沒有完全變黃，也沒有乾枯，華裕琳便將它們夾在記事本中。每次翻開那個本子，她都能看到那朵乾枯的石榴花。

  在幾年前的夏日傍晚，她和周可為面對面說著話，一朵石榴花落在了她的頭上，周可為幫她摘了下來。那時的少女情懷真是浪漫得不得了，她像供奉著寶物一樣，小心地將石榴花收了起來，一直珍藏在她最重要的記事本里。

  周可為曾說，石榴花就像是他的吉祥物。可是，石榴花早就凋謝了。

  華裕琳的手並不巧，她無法將落葉變成恐龍，便拿著落葉和白紙去找周可為。可惜，連去了兩天，周可為都在睡著。薛琴的眼睛紅腫著，她很久都沒睡個好覺了。她跟華裕琳說著驚心動魄的一幕幕，周可為多活一分鐘都是賺的。

  薛琴嗓音沙啞，說道：「裕琳，如果不是你在這裡，他恐怕早就走了。他很喜歡你，捨不得跟你分開。」

  「不光是我，他最捨不得的肯定是你們。」華裕琳說道：「薛老師，他還活著，那我們就要跟他一樣，開開心心的。」

  就在華裕琳以為他再也醒不過來的時候，周可為緩慢睜開了眼睛。華裕琳便伏在他的耳邊，輕聲道：「我把落葉都收集來了，你告訴我怎麼做恐龍，好不好？」

  周可為費力地眨眨眼，算是答應了她的要求。

  在秋風帶走一大片落葉的傍晚，周可為還活著。他拿不動剪刀，便指揮華裕琳，如何在落葉上畫出恐龍的身體，然後剪下來，貼在白紙上。華裕琳的手很笨，浪費了好幾片樹葉。周可為抿了抿乾裂的嘴唇，說道：「幸虧我現在沒法兒發脾氣，要不你早就被我罵了。」

  「太難了。」華裕琳沮喪地說道：「為什麼非要做一隻恐龍？做別的不行嗎？」

  「別的我也不會做。」周可為氣若遊絲：「我想做三隻恐龍，一隻給我媽媽，一隻給老二，還有一隻，我要留在身邊。華小姐，幫我實現這個願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