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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自強不息(上)

2024-10-15 19:19:51 作者: 親親雪梨
  使館被炸,是千禧年到來之前,全國民最憤怒、最心痛的事件,也是謝穎從童年到少年過渡期間,印象最深的慘劇。

  被炸的地方距離她有十萬八千里,可她還是感到惶恐不安。至於為什麼會這樣,她也說不出來。她仰望玉蘭樹的上方,好像又多了好幾顆星星,星星們凝視著這個並不安寧的世界,卻能給謝穎帶來一些慰藉。

  或許是因為共情能力超強的緣故,謝穎為那三位素不相識的烈士而感到難過,同時也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難過。她看得出來,哥哥也非常憤怒。但是哥哥將情緒隱藏得很好,吃完飯,他就去房間裡用功了。

  哥哥說得對,要想國家有足夠的底氣「打回去」,那他們每一個人都要付出很多努力。點滴的努力,就能匯成巨大的能量。

  謝穎翻來覆去了很久,也沒有睡著,她在苦苦思索,年少的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第二天一早,爺爺差遣她去周家送一點靈芝。靈芝是爺爺的熟人從東北寄過來的,品相都是極好的。爺爺說,這樣的靈芝和鴿子一起燉,那就是最好的補品。周家大哥需要恢復體力,爺爺經常給他送滋補的藥品。

  在三年前的暑假,周可為回到了家,平靜地跟父母說,他的癌症可能復發了。

  他太過平靜,以至於他的媽媽以為他在搞惡作劇。可是他掏出了一大堆檢查的單子,他的父母漸漸地崩潰了。

  只要一陪兒子去醫院,就腿軟得走不動路的薛琴,在兒子確認復發了之後,卻比丈夫更加堅定。她立即收拾好了行李,買好了去上海的票。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這一次她會少走很多彎路,直接找當年開刀的大夫,請求他再救兒子一命。

  周可為的癌症復發了之後,整條儒林街陷入了一輪恐慌,大人們的願望幾乎全都變成了「孩子健康平安長大」,至於成績好不好,那都是後話。謝家的氛圍也壓抑了好幾天,謝宏軒說,不是在說喪氣話,也不是詛咒周可為,而是從實事求是的角度出發,復發了之後,治療起來會更加棘手,預後也不見得多好。

  這些情況,周家不可能不知道。但是只要兒子有一線希望,他們就會不遺餘力地治下去。

  周可為第一次生病時,謝穎尚且沒有太深的印象,但是這一次,她是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好端端的人變得形銷骨立,面無血色,氣若遊絲。她從心底感到害怕——更確切地說,是心疼壓過了害怕,那麼堅強而又幽默的周可為,在經過幾個月的治療後,就變得面目全非了。秋風一涼,仿佛就要把他帶走了。

  從上海回來之後,周可為定期去港城的大醫院化療,這是他自己要求的。他強迫父母回來工作,不要把所有時間都耗在他身上;另外,港城離家更近一些,親戚朋友們都在身邊,有什麼事情可以照應一下。

  還有更深層的原因,他只跟弟弟說過——他擔心自己有個三長兩短,來不及回到家鄉,而他的鄉土情結又極重,他不想客死他鄉。

  復發時,周可為剛上完大三,只能無限期地休了學。在1998年的春天,治療了兩年多之後,他的情況逐漸穩定,回到了北京,想把學業完成。但是,回去還不到一個月,他的身體支撐不住,只能再次回到了老家。

  每次提到他,來城人總是唏噓不已——那麼聰明的孩子,怎麼就沒有一個健壯的身體?這就是天妒英才嗎?

  長期養病,會把人的精氣神給弄沒了。周可為眼裡的光漸漸消失了,他大多數時間都坐在輪椅上,呆呆地仰望天空。他沒了鬥志,疾病就占了上風,不知是癌細胞太囂張,還是身體已經出現了耐藥的情況,他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

  在1998年的秋天,謝宏軒頻繁出入周家,跟周可為諮詢一些西醫理論。周可為蔫蔫的,說話有氣無力,可是謝宏軒並不著急,讓他想清楚了再說。周可為苦笑道:「謝大夫,是我爸媽請您來救我的?讓我不要廢在床上?」

  「不,是我想救你。只要你有了精氣神,病就能好一大半。」

  「謝大夫,咱倆都是學醫的,這種話就不要信了吧?」

  「不,我就是信這句話!雖然我不確定你的病能好到哪種地步,但是我相信,老天爺還沒有讓你走,那就是有他的道理,你在人間還能發揮你的價值!」

  周可為頗為絕望地哈哈大笑,笑過之後,落寞地說道:「閒來在家,讀了很多書,拉美文學讚美死亡,日本文學嚮往死亡,像我這種情況,優雅地死去才是更好的方式……只有中國的文學,會鼓勵人活下去,要在苦難中開出一朵花來!」

  「你給我閉嘴!」

  謝宏軒勃然大怒,把周可為嚇得渾身一激靈。

  謝宏軒激動地說道:「你是中國人,那你就得按中國的活法來!老祖宗就說,天行道,君子以自強不息!聽到了沒有,要自強!孟子也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受苦受難並不值得被歌頌,但是戰勝苦難,你這條命,才配得上在人間走上一遭。那些懦弱的、頹廢的文章,我讀不來,你也不要跟我講。你苦得活不下去的時候,你就想想我。我的心死了,都能活下去,你為什麼不能?!」

  周可為被罵醒了。

  放眼儒林街,他的確不是最不幸的。他突然充滿了羞愧,他自詡讀了那麼多書,可是連「堅韌不拔」的品德都忘了。

  周可為讓爺爺買了一台電腦,接上了網絡,哪怕在家裡,他也要了解外面的世界。半年過去了,他把電腦玩得很溜,在論壇上更新自己的抗癌日記,獲得了不少關注。醫學老本行也沒有丟下,他主動跟謝宏軒討論醫學,並暗自下定決心,無論如何,至少要把學位證拿到手。就算死,也要戴上學士帽再死。

  就這樣,他的病並沒有發生奇蹟般的轉變,但是卻在某種程度上控制住了。謝宏軒說,這就是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未來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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