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熱鬧

  周明理沒受重傷，尋思著去謝宏軒那裡拿幾貼膏藥貼上就行了。可是老婆孩子心疼他，他們逢人就說，周明理是在為老師討薪的過程中被撞了，大過年的，這都是些什麼事啊！

  得到消息後，謝慶雲第一時間來探望了曾經的恩師。她眼淚汪汪，既心疼，又愧疚。如果不是自己鬧了一場，周老師就不用這麼著急了，也就不會受這些苦了。

  周明理壓低嗓音，說道：「我確實是因為你著急了，但不是因為你大鬧那一場。」

  「那是為什麼？」

  周明理忍著腰痛，低聲道：「我不想看到咱們學校最優秀的青年骨幹教師，靠著糊燈籠賺生活費。」

  謝慶雲瞪大眼睛，滿臉詫異。她誰都沒告訴，周老師是怎麼知道的？

  周明理得意地笑了：「在南邊的柳樹鎮，有個糊燈籠的作坊，你在那裡打工，是不是？」

  的確如此。學校一放假，謝慶雲就開始打工了。她跟家人說，她在外面給別人做家教，那不過是一個無奈的謊言。來城很小，根本沒有幾個孩子請得起家教。就算請家教，還有那麼多初中高中老師，哪裡輪得到她呢？

  家裡處處都要用錢，她急得睡不著覺。在趕集的時候，遇到了擺攤賣燈籠的小學同學。臨近春節，燈籠需求量大增，同學一邊賣，一邊糊，忙得不可開交。謝慶雲跟同學寒暄了幾句，看著同學忙碌的樣子，她試探著問道：「麗麗，你們家需要幫手嗎？」

  「當然需要啊！但是家家戶戶都忙著過年，準備年貨，一天開二十塊錢的工錢都雇不到人，我們一家齊上陣，還忙得要命！」

  「那……我能去你家幫忙嗎？」

  「你？！你字寫得好，文章也寫得好，但是手工做得好不好，我可不知道。」

  像是應對面試一般，謝慶雲急忙說道：「我媽是遠近聞名的裁縫，我的手工能不好嗎？我侄女的圍巾手套，很多都是我織的。還有一些手工作業，也都是我教她的。」

  「可是糊燈籠不是那麼簡單的，你看我的手，被蘆葦割得全是口子！」

  「我不怕，我能吃苦！」

  麗麗忍不住笑了：「你是吃公家飯的，怎麼這麼急著賺外快？」

  「我也不瞞你，我都四個月沒發工資了。過年了，我得給家裡掙點錢。」

  就這樣，謝慶雲開啟了在老同學家打工的生活。老同學所言非虛，才幹了幾天，謝慶雲的手上就被劃了很多口子。一碰涼水，鑽心得疼。好在家人都被二哥一家的事弄得焦頭爛額，沒有精力管她。在二哥離開老家時，謝慶雲給了他一百塊錢，就是她打工賺的錢。

  謝慶雲拜託老同學保密，沒想到卻被周老師盡收眼底。她跟老師說道：「周老師，有時候我確實會懷疑讀書的意義。我辛苦讀書，好不容易當了老師，但一個月的工資還不到五百塊。我小學同學賣燈籠，這一季就能賺幾千塊……我承認，她家賺的都是辛苦錢。但是人家辛苦是有回報的，不像我，辛苦工作也賺不到錢。」

  「呃……這個，我確實不好說。」周明理說道：「我只能告訴你，你讀過的書不會辜負你。可能現在還沒有體驗出它的價值，但總有一天，那些知識會助你一臂之力的。」

  「老師都會這麼說。」

  周明理笑道：「可我這個老師從來都沒有騙過你，是不是？」

  「那倒是。」想起很多往事，謝慶雲對恩師充滿了感激。

  「那年後你還想著轉行嗎？」

  「暫時……不了。」謝慶雲羞愧地說道：「雖然當老師也很辛苦，但是比糊燈籠好多了。」

  「哈哈，你可倒誠實！說實在的，看到你糊燈籠的樣子，我確實很心酸，也很感動。一個知識分子主動放下自尊心，去干體力活，這需要一種莫大的勇氣。慶雲，你們一家就是這樣，在最困難的時候，也有一種向上的力量，而不是沉溺於消沉里無法自拔。所以，我相信你們一家的困難都是暫時的。你也好，你二哥也好，都會好起來的。」

  「周老師，謝謝你……從小到大，你給我的鼓勵是最多的。」

  「好啦，除了是你的老師，我還是看著你長大的叔叔。今天是除夕夜，你快回去吧！」

  是呀，那天是除夕夜！

  胡同里飄散著年夜飯的香味，團圓的味道是如此溫厚濃郁！天還沒有完全黑，深藍色的天空上閃爍著幾顆明亮的星星。謝慶雲抬起頭，一股傷感驀然衝上喉頭。她凝視著那顆最大、最亮的星星，笑中帶淚：「大哥，你在上面看著這萬家燈火，是不是特別欣慰呀？」

  星星眨眨眼睛，謝慶雲的眼淚更加洶湧。但是她又不敢哭得太放肆，否則家人會看出來的。

  家人忙得熱火朝天，老人忙著做菜，小孩在玩麵團，美其名曰幫忙揉面，等會兒包餃子。謝慶雲臉上的淚痕已經完全乾了，她很快地融入到忙碌的家人中，給父母打起了下手。

  謝慶雲還是穿著那件棗紅色的棉外套。如果工資到帳的話，她大概會給自己買一件新外套的。但是她沒多少錢，只給侄子和侄女買了新衣服。馮玉珍將一鍋大骨頭燉上之後，從臥室里拿出了一件衣服，遞給了女兒：「你穿上試試。」

  「新衣服？咳，我又不是小孩子，你給我做新衣服幹啥？」

  「在你老媽面前，你就是個小孩子！快穿上試試！」

  那是一件藍色的棉衣，新棉花柔軟舒適，肯定特別暖和；純棉的里子，外面是天藍色的絨布。馮玉珍還在腰身處穿了系帶，那樣顯得女兒腰肢纖細，即便穿著棉服，也不至於太臃腫。

  謝慶雲一眼就喜歡上了這件新衣服，她迫不及待地穿上了，滿意地打量著自己，嘴上卻說道：「你本身就忙，眼睛也不好，哪兒來的功夫給我做衣服？」

  「你喜歡嗎？」

  「喜歡，當然喜歡！」

  「喜歡就好。」馮玉珍說道：「我有時間給外人做衣服，就不能給自己的閨女做？」

  「媽，謝謝你。我都二十好幾了，還能穿你給我做的衣服，真好。」

  「不知道還能給你做幾年，也不知道我這老太婆還能不能跟上時代，不知道做出來的衣服還會不會有人喜歡……」

  「行啦，老媽，別再說了。你是東海鎮最有名的裁縫，你做的衣服永遠都不會過時。」

  謝沖從炕上歪過腦袋來，糾正道：「是東海街道。」

  ……

  又來了。

  謝慶雲不想跟侄子爭論，附和道：「是是是。我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居然整天說錯！」

  謝穎衝著哥哥吐舌頭，說道：「你這就是虛榮心作祟！就算東海成了街道，也跟之前的鎮沒什麼區別，這裡還是鄉下，不是大城市！」

  謝沖抓起一把面，撒到了妹妹臉上。謝穎氣得大喊大叫：「我昨天剛去澡堂洗的澡，頭髮也是剛洗的，你全給我弄髒了！你真是個大壞蛋！」

  兩個小孩一個跑，另一個追，從炕上追到了院子裡，二人打打鬧鬧，此起彼伏的鞭炮聲成了背景音樂。謝家的大人們看著這兩個孩子，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欣慰。這一年，雖然沒有吃上完整的團圓飯，但這個年還是熱鬧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