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討薪（下）

  謝慶雲哭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止住了哭聲。和周明理一起，推著自行車，緩慢地朝家的方向走去。平時活潑的她一言不發，周明理問道：「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謝慶雲悶悶地說道：「不。別人都怨你，可我知道，你費了很多心思。我一點兒都不怪你。」

  「難啊！」周明理直嘆氣：「我也不想忍，可如果不忍耐，得罪了人，我們學校以後的工作就更難開展了。」

  「這些道理我都明白，你是領導，你有你的難處。可我跟你不一樣，我只是個普通的小老百姓，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所以我親自來鬧了一場。」

  「你這個姑娘，從小就有主見。你就不怕得罪領導，以後他們給你穿小鞋？」

  「不怕。一來，那位朱科長只是個個例，並不是所有領導都像她那樣；二來，反正我的日子艱難，說不定，年後我就得轉行了。」一提到「轉行」，謝慶雲就心口疼：「雖然……我捨不得我的學生。」

  想到這些，周明理也很惆悵。但是他也知道年輕老師的難處，他沒臉強留她。

  「慶雲，剛才我之所以沒有發火，也是有顧慮的。你侄子上學，我還得托人，咱們不能在那裡鬧得太難看了。」

  「……嗯，謝謝你，周老師。你原本可以不管這些的……」

  「我怎麼能不管？我是校長，老師吃不上飯，我不著急嗎？——話說回來，如果你真的不當老師了，那你想做什麼呢？現在有打算嗎？」

  謝慶雲輕輕搖頭。「要是我大哥還在，家裡就多了一個拿主意的人，我也不會這麼茫然了。」

  如果大哥還活著，她大概會追隨大哥的腳步，當一名光榮的女兵。但是造化弄人，她只上了一個普通的師專，然後當了一個普通的小學教師。

  當老師原本不是她的夢想，不過，她做事認真，當了幾年教師，她越來越離不開那群可愛的孩子了。而且，教書育人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她漸漸喜歡上了跟孩子們一起成長的感覺，孩子們也喜歡大姐姐一樣的謝老師。

  謝慶雲心裡很亂，她拜託周明理，今天她大鬧財政局一事，一定要對她的父母保密。她在父母面前裝出無所謂的樣子來，讓父母誤以為她對工資沒有那麼在意。實際上，她焦慮得吃不下飯，也睡不好覺。

  「周老師，我媽年紀大了，眼神不好，還要照顧小穎，接的活遠遠沒有以前那麼多了。我爸快六十了，還得把自己當個青壯勞力，每天都很辛苦……前年我爸生了一場病，如果不是因為家裡有存款，那我們家應該挺艱難的。現在二哥一家也回來了，他們家還出了那麼大的事，到處都需要用錢。所以，我的工資拿不到手，我很愧疚……」

  「唉，你這麼說，我更不好受了。我會對你爸媽保密的，如果你家實在缺錢，你只管跟我說。我家雖然不是什麼大戶，但存款還是有的。」

  「嗯。」

  謝慶雲嘴上答應了，但她不可能跟周明理借錢。家裡還沒有困難到需要借錢的地步，更重要的是，謝衝上學還得麻煩他，她怎麼好意思再跟他要錢呢？

  華燈初上，一個身影蜷縮在巷子口。「李成德？」謝慶雲疑惑地問道：「你怎麼在這兒呢？」

  「唔，我找校長有點兒事。」

  謝慶雲搶先解釋了一通：「李老師，我和周校長剛從財政局回來……你千萬別再埋怨校長了，為了老師們的工資，他跑了好多趟了，不是他不盡心，而是真的沒辦法……」

  「我知道……」李成德紅著臉說道：「校長，下午我說了不該說的話，我跟你道歉。」

  「沒事。本來……我就對不起你們。」

  謝慶雲在場，李成德欲言又止，周明理便招呼他到自己家裡。李成德站在周家門口，邁不進去，也開不了口。

  「你在這裡等我。」周明理說道：「我把東西放下，一起去吃飯。」

  周明理再次出來的時候，手裡拿了一個信封。他將信封塞到李成德手裡，說道：「這裡面是一千塊錢，回去告訴你媽，就說先發了兩個月的工資。」

  「可是……」

  「別可是了，你來找我，不就是為了借錢嗎？」

  李成德臉頰發燙。借錢的第一步，就是拋開自尊心。如果不是被逼到沒辦法了，誰也不願開口借錢。

  周明理把信封塞到了李成德的口袋裡，說道：「我也不是什麼大財主，但偶爾接濟你一下，還是可以的。要是這個年還過不去，你告訴我，我再想辦法。」

  李成德捂住臉頰，蹲在地上，沮喪地說道：「周老師，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我會混成這幅樣子。」

  「人生沒有定數，你只是暫時不走運。再堅持堅持，你會大有作為的。」

  「我不敢那樣想。我只求能拿到工資，跟我媽安心過日子。」

  「成德，你不要灰心喪氣。你從小就比別的同學認真，腦子聰明，又肯努力。我就說，你肯定會考上大學，怎麼樣，被我說中了吧？我教過的學生比你吃過的饅頭都多，我看人不會看走眼的。一個聰明又肯努力的人，這輩子都不會過得太差，千萬不要被暫時的挫折打倒。」

  李成德終於露出了笑容：「周老師，從小到大，就數你給我的鼓勵最多。」

  「因為你是我的得意門生嘛！你也沒讓我失望過。」

  「周老師，謝謝您。」李成德感激地說道：「我之所以來找你，是因為我媽老 毛病又犯了，老是說血管發熱，在家門口的診所輸了幾天液，也不見好轉。我想帶她去大醫院看看，可是家裡確實沒有錢了，也不好意思再跟親戚朋友借了……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行了，你不用跟我解釋。如果不了解你的為人，我也不會這麼輕易地把錢借給你。你呀，就是太孝順了！要是你大學畢業就留在省城工作，現在肯定有大出息了！」

  「可是那樣，就不能照顧我媽了……」

  師生二人說了一會兒話，李成德拒絕了恩師一起吃飯的邀請，執意回了家。他把自行車停在了儒林街南邊入口，沒想到，謝慶雲在那裡等他。

  謝慶雲一言不發，將一張青色的紙幣塞到他的手裡。李成德堅決不要，謝慶雲卻比他更堅決：「如果是別的事，我就不管了。可是我剛才聽到了，你要帶著你媽媽去看病。我本來打算用這一百塊錢給小穎買身新衣服的，不過……她也知道我很久沒發錢了，就算我不買，她也不會怪我的。」

  「雲姐……」

  「哎呀，別婆婆媽媽的了！」謝慶雲「不耐煩」地將他推走了：「又不是什麼巨款，你趕緊收下吧！我走了！再見！」

  那張一百塊錢的紙幣上，還留有謝慶雲的體溫，可她已經飛快地走了。她的背影，連同她的豪爽、仗義，都深深地留在了李成德的腦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