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人走

  「你見過小白了吧？」老陳問我。

  我點頭，並沒有把這次的事情緣由告訴他：「她挺好的，知道了你的情況之後，她很擔心你，想要過來看看你。」

  老陳苦笑：「看就不用了……一個將死之人有什麼好看的？」

  「你不要這麼悲觀，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安慰他說。

  他舔了舔乾燥的嘴唇說：「楊磊……你想知道我以前在國內是做什麼的嗎？」

  對於老陳以前的事，我知道他之前和我說的都是假話。

  不過我也沒有多問，如今他想要和我說這個事，讓我有種好像在交代後事的感覺。

  我擠出一個笑容，用開玩笑的口吻道：「怎麼？現在想和我說實話了？」

  他笑了一下：「也不是我要騙你，只是有些事情難以啟齒……」

  老陳深吸了一口氣，好像在整理思緒，然後開始慢慢地說：「我以前在國內金融圈子裡也算是個人物，管理著數十億的資產。那時的我，可以說是風光無限，車子、房子、女人，什麼都不缺……」

  聽到他說的這些，我並沒有感到吃驚。

  老陳這個人，一直以來給我的感覺就是那種大智若愚，深藏不露。

  像他這種人，曾經肯定經歷過大風大浪。

  「但是，人總會犯錯誤。那時我為了一個即將上市的項目投入了巨資，結果那個項目破產了，損失慘重。那一刻，所有人都離我而去，就連多年的合作夥伴也視我為瘟神，避之不及。」

  他的聲音逐漸低沉，我可以感覺到他內心的痛苦。

  「那時候，為了不連累家人，我和妻子離婚，把女兒也送去了國外……我失去了一切，失去了家庭，失去了名譽，失去了朋友。於是，我選擇了離開，跑到了泰國去度假，希望能夠在那裡找回我失去的自我。」

  老陳停頓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氣。

  「然而，命運似乎從未打算放過我。在泰國的一個小酒吧里，我被人下了迷藥，等我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被綁架到了這個電詐園區。」

  老陳繼續說：「到了這裡，我才明白，無論你曾經有多成功，有多麼出色，一旦失去了，你就什麼都不是……為了活下去，我只能聯繫了家人，她們在得知了我的情況後，想盡辦法幫我籌錢……」

  他的聲音顫抖了起來：「早知道遲早都是死，當初我說什麼也不會讓他們為了我籌錢……我覺得我這輩子做了太多的錯事……」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感覺一種沉重的氛圍瀰漫在整個房間內。

  「楊磊，我告訴你這些，不是要你同情我。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不要步我的後塵……」

  我呼了口氣，點頭：「嗯。」

  老陳笑了，那笑容中充滿了一種釋然：「你很聰明，而且做事也不像我優柔寡斷。如果你能活著走出這個園區，你要記得，別讓自己的家人陷入困境。即便是在最絕望的時候，也要記得，不要拖累自己最親的人……」

  似乎說了太多的話，他顯得有些疲倦，聲音也的氣息也起起伏伏很不穩定。

  我本來想要勸他好好休息，不要浪費太多精力。

  可看他的樣子，我知道即便我說了，他也不會這麼做。

  他又和我交代了很多東西，還說了自己的遺願：「如果我這次撐不過去，我希望你答應我兩件事。」

  我點頭：「你說。」

  「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顧小白……至少在你的能力範圍之內保護好她。」

  「你放心，我會的。」

  「另外一件事，我知道也有些強人所難。不過我還是想說……」

  他嘆一口氣道：「如果哪天你離開了園區，我希望你能去看看我家人……我手機里有她們的聯繫方式。我不需要你為她們做什麼，只是希望你能幫我給她們道個歉……我不是一個好丈夫，也不是一個好父親……」

  「我答應你。」

  他釋然一笑：「之前我雖然教了你很多東西，不過那些都是一些皮毛。之所以不全都教你，是不想讓你用那些手段越陷越深……現在看來是我自己錯了。」

  「在這裡，太過仁慈只會自己把自己害死。所以……楊磊……」

  老陳深吸了一口氣，仿佛是在為接下來的話做最後的準備：「我手機里有一個加密文檔，是我寫的很多心得，也是我的畢生所學。其中有我最拿手的『對沖策略』，我希望你能認真學會。」

  「『對沖策略』，簡單來說，就是在進行任何風險性投資或決策時，同時採取相反的措施來降低風險。在這裡，你可以用這個策略來平衡你與其他人的關係，比如說，對於每一個看似合作的對象，你都需要準備一個應對他們突然背叛的方案。」

  老陳陸陸續續說了近一個小時，期間好幾次他都露出了痛楚的表情。

  我想制止他，讓他少說幾句，可話到嘴邊又忍住。

  「再給我點根煙。」他對我說。

  我掏出煙，遞過去給他點燃。

  這次他抽了好幾口都沒有咳嗽，而且我發現他臉色竟然還好轉了不少。

  就在我以為奇蹟發生的時候，卻不想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煙從他嘴巴間掉落，煙霧在空中輕輕飄散，仿佛帶走了他所有的一切……

  我本能地彎腰撿起地上的菸蒂，卻發現他的面容在閉上眼的那一刻，顯得異常安詳。

  他就這樣靜靜地躺在床上，好似睡著了一樣，異常安靜。

  一瞬間，我仿佛能感覺到整個房間的氣氛都變得沉悶，就像是時間和空間都在這一刻凝固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鼻子有些酸，眼淚也不知不覺從我眼角滑落……

  老陳死了……

  死在了這個壓抑得讓人幾乎窒息的園區里。

  他那張被歲月和壓力折磨得布滿皺紋的臉，此刻竟然顯得如此寧靜。

  他終於從這個黑暗的世界解脫了。

  看著床上的老陳，我心中湧上一股無法表述的感覺，像是失去了某種支撐，又像是被割去了一塊肉。

  煙霧逐漸瀰漫整個房間，就像我心中的黑暗，壓抑、殘酷。

  我走到窗邊，凝視著園區內的建築和道路，凝視著這個充滿了欺詐、暴力和死亡地獄！

  我突然意識到，老陳可能是幸運的。

  至少他不必再活在這樣的世界裡，不必再被困在這無盡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