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無人可救

  芳如的言語還在耳邊迴響，慕莞齊靜靜坐著，目光始終追隨著窗外那道星光，輕舞搖動，不明不滅。

  她笑笑，眼中灼灼光華恰似滿天星辰：「還記得我當年未出閣時，是那樣期盼能得一良人相伴，與他白首不相離，一世一雙人。」

  「那時候我也想過，萬一我運氣不好，或是眼光不好，遇不到所愛之人——或是即便遇到了，可卻又愛錯了人。那可怎生是好？」

  「閨中時我閒來無事，經常在想這個問題——那可怎生是好呢？」

  芳如一邊收拾著行李，一邊有一搭沒一搭接著話：「那您最後想出來了嗎？到底怎生是好？」

  慕莞齊怔怔的，神色說不出是對往事的眷戀，還是對新生活的期盼：「後來想通了，實在遇不到那便遇不到吧，真愛這東西可遇不可求，哪就這般幸運能被我遇上。」

  「若是愛錯了人，那便愛錯了人吧。誰沒犯過錯呢？誰年輕的時候沒愛過幾個渣滓呢？」

  「我不能自怨自艾，更不能故步自封。我最大的心愿便是為父母報仇洗冤，若真有一日得償所願，那麼往後的日子，我還是要繼續過下去的。上陣也好，再嫁也好——或許別人會覺得我一個下堂婦，往後就該窩在角落裡苟且偷生，哪裡還有什麼臉面嫁人？可我不這麼覺得，我拼盡全力，不就是為了擺脫世人的指指點點，往後能隨心選擇自己想要的人生嗎？不管是提槍上陣，還是盤發出嫁，都無妨，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願做什麼就做什麼。況且再嫁有什麼丟臉？被傷害過一次就厭憎天下男人，就覺得此生再也無望無靠，那才是真正的可悲呢！我此番和離，先為父母洗冤，再報陸家之仇。罪臣之女如何？下堂之婦又如何？——莫非女子此生榮辱，竟皆牽繫在夫婿身上麼？笑話！即便從前與陸渝在一起，我慕家未敗時根本不遜於陸家，我慕莞齊更是從不比他陸渝差半分。可就因為他是男兒郎，我是女兒身，所以他早早便封了將軍，我卻只能跟在他身邊做個無名無位的副將。世道艱難，皇天不公。生而為女，處處掣肘。世人譏我，笑我，棄我，可我偏要好好活，活得精彩，活給他們看——我們巾幗從不輸鬚眉。往後山高水遠，我照樣是我，我依然是我！文能洗手作羹湯，武亦能定國平天下的慕莞齊。且看來日，來日自有我的一方天地！」

  凌舒止行至副營帳外，聽見的便是這番慷慨激昂的陳辭。

  屋裡的女聲餘音未絕，如芙蓉泣露般清脆入耳。凌舒止停下了腳步，深藍軍袍半隱在漆黑夜色中，影影綽綽，虛虛幻幻。屋裡燭火暖黃透出來點點微光，映在凌舒止那一雙永遠波瀾不驚的眸中，竟微微有著波動，卻不知是燭火隱約的躍動，還是心底深切的觸動。

  軍中住的是營帳，自然無法敲門。他輕輕開口，嗓音有著別樣的溫和：「慕副將，我有事找你。」

  屋裡靜默了一瞬。

  旋即，傳來清和又有些詫異的女聲：「可以，進來吧。」

  慕莞齊素手披上一件外袍，凌舒止已然信步走進，她問：「王爺有何事？」

  凌舒止拿出軍書，指給她看：「北疆多山地，烏桓國所居的領地更是群山環繞，如今兩軍交戰，他們竟直接躲進了龜茲山之上，並在山路沿線都布置了機關陷阱，我們要想上山，只有一條小路可走——可山間小路逼仄陡峭不說，還有居高臨下的烏桓士兵，他們無論是用火攻，用石頭，用弓箭對陣，都能輕輕鬆鬆立於不敗之地。」

  慕莞齊點頭：「不錯，他們占盡優勢。甚至只要他們堅持不下山，我們根本奈何不了他們。」

  凌舒止眉宇凝重：「我倒是有一計，只是目前尚且不知是否可行....」

  慕莞齊：「我也有一計，但目前也不知是否可行，得到了北疆才能知曉。」

  凌舒止淺淺詫異，他抬眸，見得慕莞齊神色是篤定瞭然的笑意。

  他微微一蘊，便明白了過來，含笑道：「既如此，那便等到了北疆再說吧。」

  「好。」

  慕莞齊頓了頓，又說：「若然此計不通，我也可以用毒攻克。」

  凌舒止有輕微的怔愣，他看著慕莞齊，問：「你會用毒，那你會解毒麼？」

  「解哪種.....」

  慕莞齊說到一半，忽然反應過來，不由得納悶：

  「你們怎麼都問我會不會解毒？是誰中毒了麼？」

  凌舒止淡淡：「完顏初也問你了？」

  不同於以往每次在人前的客氣有禮，凌舒止這聲「完顏初」，冷淡，疏離，不見半分未婚夫婦該有的溫情。

  慕莞齊的注意力卻是不在這裡，她微微蹙眉，目光如炬，問：

  「你怎麼知道另一個問我會不會解毒的人，是完顏姑娘？」

  凌舒止淡哂，似乎並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可出乎意料的，他卻主動說了是哪種毒。

  「兩心綿。你能解嗎？」

  慕莞齊驟然瞪大雙眼，不可置信的重複了一遍：「兩心綿？」

  這種毒的名字雖然雅致好聽，有些外行人只聽名字，說不定還以為是說情人之間兩心相許，纏纏綿綿的好寓意。

  可慕莞齊閱毒無數，自然知曉——這兩心綿需以心頭血為引，下到人身上，每個月都會毒發一次，毒發之時如百蟻噬心，撕心裂肺。

  不出半年，中毒之人便會血盡毒發身亡。

  慕莞齊向來淡定的眼中，此刻竟染上幾分焦急，她問：「是誰中了兩心綿之毒？中毒多久了？每次發作有什麼症狀？」

  「中毒三個月，每次發作時....」凌舒止頓了頓，說：

  「痛不欲生。」

  他清清淺淺一句話，眼底是平靜之下的波濤洶湧。慕莞齊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了其中深意。

  於是，她並不再問是誰中了毒，沉沉思索片刻，語氣猶疑的說著：

  「此毒原本源自於女真，提煉了無數毒物凝匯而成，藥性極猛，卻不會立竿見影要人性命，只會日復一日折磨中毒之人。真真是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知道。」

  凌舒止靜靜的：「所以，你能解麼？」他看著慕莞齊，眼中平淡如水，似乎只是在討論一個尋常話題。

  慕莞齊停頓了足足半分鐘，才終於不得不開口：

  「因為此毒的提煉過程特殊，所以它的解藥，通常只有下毒之人才有。」

  「除此之外，無藥可解，無人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