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一章 痴兒女

2024-10-12 18:23:41 作者: 堵上西樓
  李辰安既然贏了,她自然就是輸了。

  只是她此刻的表情卻並沒有輸了的沮喪,她顯得很是從容。

  甚至沒有將死時候的懼怕,反倒是有一種得到了解脫的味道。

  就在李辰安的視線中,她忽的又開了口。

  卻不是向李辰安說什麼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她竟然吟誦了李辰安在去歲中秋時候所作的一首詞:

  「十年生死兩茫茫,

  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

  塵滿面……鬢如霜。」

  她似乎陷入了某種美好的回憶中。

  她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甜蜜的微笑。

  她依舊在繼續誦讀,嘴角雖然流著血,但那聲音卻很平穩,也滿含深情——

  「夜來幽夢忽還鄉,

  小軒窗,正梳妝。」

  她的神色漸漸暗淡,眼眸里有痛苦的光芒在閃爍,雖然微弱,卻是她此刻內心的真實體現。

  想來她年輕的時候,她在十五六歲那如花一般年齡的時候,她和那些追求美好未來的少女們,並沒有什麼兩樣。

  但不知道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些什麼,許和她的相公燕基道是有一些關係的。

  她終究沒有活成她憧憬的那樣。

  她終究偏離了本應該繁花似錦的那條路,走入了漆黑的深淵之中。

  到現在落了個這般悽慘的下場——

  「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

  明月夜……

  短松岡。」

  她的眼角有淚滴落。

  不知道是對今日事之悔恨,還是對往日情之愧疚。

  亦或者對某個人之失望。

  李辰安沒有去問。

  因為沒必要去問。

  人世間愛恨情仇的事太多,如果非要說一個緣由,大致就是各有各的命吧。

  麗陽公主抬眼,她將嘴裡的一口血給咽了回去,徐徐又道:

  「我很喜歡你做的那些詩詞。」

  「我曾經多希望你就是個最純粹的文人。」

  「李辰安,那夜中秋,你做的第十六首詩,讀給我聽聽。」

  李辰安看著麗陽公主。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麗陽公主。

  她已三十有二,卻依舊麗質。

  只是此刻的那張臉更加蒼白,那雙眼裡的生機正在漸逝。

  就像即將凋零的花。

  「那首詞名為《破陣子》」

  李辰安負手而立,抬頭:

  「醉里挑燈看劍,

  夢回吹角連營。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聲。

  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

  弓如霹靂弦驚。

  了卻君王天下事,

  贏得生前身後名,

  可憐白髮生。」

  麗陽公主的雙眼愈發空洞,她仔細的聽了這首詞,過了三息,「我懂了!」

  「你懂什麼了?」

  「皇兄將這天下交給你,正是因為這首詞!」

  「你錯了,我要去迎回皇長子。」

  麗陽公主臉上忽的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神色。

  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她沒有去和李辰安說說那什麼皇長子。

  她在交代她的後事:

  「我死後,能不能將我埋在周山能夠看見那處小屋的松崗之上?」

  「……可以,只是,這不是給自己添堵麼?何不放下?」

  麗陽公主冷笑:

  「我是給他添堵!」

  「我的墳就在那風鈴小屋的對面,我就想看看他是不是還有那心情在那小屋裡和那狐狸精顛鸞倒鳳!」

  「我死了變鬼也要看著他難受的樣子!」

  她咳嗽了起來。

  劇烈的咳著,吐出了一口又一口的血。

  她咳的彎下了腰,這令李辰安心裡一聲長嘆。

  他終究還是問了一句:

  「盧皇后,是不是你殺的?」

  過了五息。

  麗陽公主終於止住了咳嗽,她抬起了頭來,紅光滿面。

  她根本沒有回答李辰安這個問題。

  她竟然說了一句令李辰安無比震驚的話——

  「那個賤人……本就該死!」

  她的面色越來越紅,她的眼卻漸漸的暗淡無光。

  她的身子再也支撐不住,就要順著這扇門滑落下去。

  李辰安一把扶著了她的肩頭,急迫的問了一句:

  「為什麼?」

  麗陽公主嘴角一翹笑了起來,依舊沒有回答。

  她的腦袋緩緩的耷拉了下去,說了最後一句話:

  「後宮……有一顆大葉榕……」

  這是半句話。

  但這半句話的意思已非常明顯,那顆大葉榕很容易找到。

  只是那顆大葉榕和盧皇后的死有什麼關係呢?

  加上宮裡的那一棵,京都就有了五顆大葉榕,莫非其中還有別的什麼秘密?

  麗陽公主的雙眼依舊睜著。

  但那一抹笑意卻永駐在了她的臉上。

  許是終得了解脫。

  其實並未解脫。

  ……

  ……

  李辰安將麗陽公主的屍體放在了這間屋子裡的那張床上。

  他走了出來。

  撿起了地上的那杆碧血洗銀槍。

  風雪依舊。

  天井中那些人也依舊。

  那口棺材的蓋板還沒有揭開,這說明小武還未能將小劍給救回來。

  銀如命依舊跪在那口棺材旁邊,她已跪成了一個雪人。

  她的身邊還有一個雪人。

  她就是小琴。

  蕭包子的肩膀上歇著一隻鷹。

  寧楚楚坐在迴廊上,雙手撐著下巴,微微仰著頭看著天井上空飛舞的雪,不知道她在想著什麼。

  也或者什麼都沒有想。

  只是在感嘆著命運的無常。

  燕基道身上的那個繭越來越小,也越來越亮。

  估摸著他就要破繭而出,體內的毒當快被他排除乾淨。

  溫小婉垂著頭。

  她的手裡拿著那把情人劍!

  她在撫摸著那把劍。

  她似乎也在想著什麼。

  阿木依舊木木的站著,只是……

  「王正浩軒跑哪裡去了?」

  阿木那張如刀一般冰冷的臉微微一笑:

  「小師弟聽見了院裡有狗叫聲。」

  李辰安愣了一下:

  「……挺好!」

  穿著一身絳紫色長袍,披著一張雪白貂裘大氅的程依人走到了李辰安的面前。

  抬頭,揚眉:

  「我要走了。」

  「去哪裡?」

  「鍾離秋陽還在平江成的望江碼頭等我。」

  「……好,你去吧,代我向他問一聲好。」

  「行,我向你告別,是要提醒你,你還欠我一匹馬!一匹最好的馬!」

  李辰安摸了摸鼻子,「這個……我記著,現在還沒有。」

  「對了,你們何時成親?」

  程依人忘記了那匹馬的事,羞澀一笑:「秋陽說再過兩年。」

  「好,再過兩年……我和若水前來祝賀。」

  「那可就這麼說定了。」

  蕭包子回頭看了看一眼,程依人已轉身離去。

  寧楚楚已來到了李辰安的身邊,低聲問了一句:

  「姑姑她……」

  「死了。」

  寧楚楚垂頭,臉上的神色有些暗淡。

  「畢竟是我的姑姑,我去看看她……將她送回帝陵,葬在帝陵的旁邊如何?」

  「她的遺願是就埋在周山,那處小屋對面的松崗上。」

  「……終未能解脫。」

  是啊,她至死也沒有放下。

  李辰安背負雙手,仰頭望著昏暗的蒼穹。

  蒼穹恰有兩隻大雁飛過。

  他有感而發,言語有些悲涼: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

  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

  君應有語:

  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蕭鼓,荒煙依舊平楚。

  ……

  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

  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蕭包子轉身。

  溫小婉抬頭。

  寧楚楚雙眼含春。

  遠在蜀州利州城的鐘離若水此刻正獨坐窗前,提起了手裡的筆,落筆於紙上——

  「兩情若是久長時,

  又豈在朝朝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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