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悲歌 八

2024-10-12 18:23:41 作者: 堵上西樓
  「人心,是天底下最難揣測的一個東西。」

  「就隔著張肚皮,可能臉上正帶著笑意,但他的心裡或許正藏著殺機!」

  太學院後院,花滿庭的那處小院的那處涼亭中。

  蘇沐心給花滿庭斟了一杯茶,抬眼看向了老師,今兒個老師的話比以往任何時候似乎都更多了一些。

  許是因京都之事的感嘆。

  「有的人平日裡看著唯唯諾諾,不顯山不露水,讓所有人都以為其膽小怕事,可偏偏當真正觸犯到他的切身利益的時候,他卻敢憤而殺人。」

  「而有的人平日裡看上去凶神惡煞,但若是真遇見了硬茬子,偏偏他又會軟弱下來。」

  「這些都沒什麼,畢竟無關於天下大局。」

  「真正可怕的人心有兩種。」

  「其一,行於光明之下,卻藏黑暗之心!假正義之言,行所謂正義之事……這樣的正義就像一頂帽子,扣在了誰的頭上,誰就得去死!」

  「連掙扎的可能都沒有。」

  「其二,滿口仁義道德,卻一肚子男盜女、娼。」

  「嘴上時刻掛著聖言,若有冒犯者,便是對聖人之大不敬,便是對皇權之蔑視!」

  「第一種人,若是位居廟堂高位,必有竊國之心!」

  「第二種人,若是位居廟堂高位,必禍國殃民!」

  「姬泰的火候還是淺了許多,他之心在竊國,可他之行,卻還在結黨營私這種小道之上!」

  蘇沐心聽得一愣一愣的,因為這是他在太學院從未曾學到過的知識,也是他至今從未曾去思考過的問題。

  他忽的問了一句:「那……奚帷所為,恩師以為屬於哪種?」

  花滿庭一怔,捋了捋長須,端起茶盞來呷了一口,沉吟片刻,說了一句:

  「他啊?他不在這二者之列。」

  「那該如何評價他之所為?」

  「他應該是行於黑暗之中,心向光明之處!」

  蘇沐心一驚,「老師,可京都而今之動盪局面,是奚帷一手造成,一個不好,寧國恐怕會……滅國!」

  「他這難道不是在竊國麼?」

  花滿庭微微一笑,「他又沒想當皇帝,何談竊國?」

  「他僅僅是因為而今寧國之腐朽,是因為寧國百姓生活之艱辛,希望能夠打破而今這種局面,讓寧國破而後立罷了。」

  蘇沐心依舊難以接受。

  「可這樣的破,會造成無數家庭的破!」

  「弟子倒是認為他的這番舉動太過自私了一些。」

  「他的理想或許偉大,但犧牲的卻是無數百姓的命!」

  「在理想與人命之間……弟子覺得還人的命更重要一些。」

  花滿庭眉間一蹙,「可任何理想,終究要靠人去實現。」

  「那些為了理想而死的人,其死,重如泰山!」

  「他們用自己的生命去推到了這顆早已枯朽的樹之後,來年春,才會有新的樹長出來。一切都會變得非常美好,可福澤後人,可令這個國家有機會屹立於這個世界之巔,這是自私麼?」

  「為師倒是以為這是為天下蒼生計!」

  蘇沐心啞然,他不知道該如何去和老師辯論,他只是覺得應該能有更好的法子。

  而不是如現在這樣,令京都血流成河!

  「老師認識奚帷?」

  花滿庭沉吟片刻搖了搖頭,「皇城司找了奚帷幾十年也沒有找著,不過為師倒是聽商滌說起過奚帷的那些思想。」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若真能換一片天,寧國許能更好。」

  蘇沐心不知道會不會更好,他只知道而今的形式太嚴峻。

  「可定國侯府絕不會任由這勢態繼續發展,樊老夫人既然在皇宮屯兵兩萬……恐怕奚帷的這番布置依舊會落空!」

  花滿庭沉吟片刻,「樊老夫人,老夫很敬佩,只是、只是她恐怕已歸於那桃樹之下!」

  蘇沐心大驚:

  「奚帷沒有攻打皇宮,是去對付樊老夫人了?」

  「不是,太子在東宮,太子有個外公在京都。」

  「他叫懷定山!」

  「他就屬於為師剛才所說的第一種人!」

  ……

  ……

  雲集別野。

  第二進圍牆上,無數的箭羽向院子中的樊桃花射去。

  樊桃花在那一瞬揮舞著手中的劍,劍的速度快到了極致,於是在雨幕中就成了一道光。

  她擋住了第一輪箭雨。

  但第二輪箭雨又至。

  趙大柱在那一瞬間衝到了樊桃花的身前。

  他傲然而立!

  發出了最後一聲大吼:「老夫人快走!」

  他中了無數支箭!

  可他並沒有倒下。

  樊桃花深吸了一口氣,閃身,進入了第三進院子的月亮門。

  趙大柱以刀杵地,他的身子開始後仰。

  秋雨無情的落在他的臉上。

  這一刻,他的腦子裡浮現出來的最後的畫面是,當年在神武軍中,和袍澤們與回紇的最後一戰!

  他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因為那一戰贏了。

  他殺了足足八個敵人!

  那些是真正的敵人。

  他知道自己這輩子本就該馬革裹屍,只是他萬萬沒有料到自己會死在寧人的箭下。

  畫屏春,很好喝。

  李公子,人很好。

  說好往後就跟隨李公子的。

  十八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

  到時候再追隨李公子去吧。

  他「砰!」的一聲倒在了地上。

  雙眼望天,未能閉眼。

  懷平山的人繼續向第三進院落涌去。

  熊大和周懷仁各抱著兩個罐子正好跑了過來。

  敵人再沒有受到阻攔,他們沖的速度很快。

  熊大沒有絲毫猶豫,他站在了第四進的月亮門下,借著門楣擋住了秋雨,然後取出了火摺子將懷裡的兩個罐子一併點燃。

  他發出了一聲大吼:「都給老子去死吧!」

  他抱著罐子向湧來的敵軍衝去。

  中箭!

  他依舊再沖!

  中刀!

  一刀刺入了他的腹部,他一口咬住了對方的耳朵,猛的一撕,他扯下了對方的耳朵!

  那人鬆開了握刀的手,捂住了他鮮血長流的耳朵,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

  熊大繼續前沖。

  嘴裡叼著那隻耳朵。

  滿嘴血糊糊就連這秋雨也來不及沖洗乾淨。

  他又中刀。

  腿斷。

  他倒在了地上。

  他用雙肘向前爬去。

  他居然將敵人嚇得分開了兩邊!

  他忽然停了下來。

  仰著脖子,吐掉了嘴裡的那隻耳朵,裂開血盆大口笑了起來。

  「轟……!」

  「轟……!」

  兩聲驚天巨響。

  熊大的屍體蕩然無存。

  他身邊所有敵人的殘肢在雨中亂飛,偌大的第三進院落。被一篷血霧籠罩。

  就在這兩聲爆炸聲響起之後三息。

  周懷仁也用同樣的方法抱著兩個罐子以更快的速度沖了出去。

  第三進院落已沒有敵人。

  只有敵人的屍體。

  他沖入了第二進院落。

  懷平山就在這裡。

  懷平山已被剛才的那兩聲爆炸驚呆,此刻他看見了狀若癲狂的周懷仁,他轉身就跑。

  周懷仁沖入了敵軍之中。

  樊桃花站在圍牆之上。

  她劇烈的咳嗽,吐出了三口鮮血。

  然後……她閉上了眼。

  眼角溢出了兩滴淚。

  又是兩聲震天巨響。

  懷平山目瞪口呆的看著這煙花的威力,過了足足十息,他才一聲怒吼:「他們已經沒有煙花了,所有人入院,抓住樊桃花!」

  就在這時,他的隊伍後方卻忽然大亂。

  他回頭眺望。

  一支玄甲騎兵正狂奔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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