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八章 循序漸進

  姚新遠是真的不想來見林葉，大將軍他雖然看起來總是那麼和和氣氣，但偶爾一個眼神流轉，別有寒意直刺心底。

  其實也不只是林葉，姚新遠不願意和任何年輕人打交道。

  大部分年輕人都不願意聽上了年紀的人講道理，姚新遠雖然不老，可也到了喜歡給人講道理的歲數，因為到了他這樣的年紀和地位，總覺得能靠道理取勝最簡單。

  可年輕人要是那麼容易就聽得進去道理，這社會也就沒有中老年人的立足之地了。

  他們又年輕，又鋒利，若再懂得天下所有道理，那中年以上的男人連口飯可能都不容易吃上了。

  聽不懂道理的年輕人你和他講道理無用，他可能還會鄙視你倚老賣老冥頑不靈。

  懂道理的年輕人你跟他講道理，他一眼就能看穿你的目的是什麼。

  到了林葉這個高度地位，你和林葉講道理更沒用，因為林葉已經有了不講道理的資格。

  姚新遠來的這一路上都在思考，關於皇后娘娘想要去豐寧行宮的事，該怎麼開口和大將軍談，又能讓大將軍做點什麼，又不至於連累到自己。

  想來想去，他發現自己想的真-他-媽多......

  所以一見面，姚新遠就決定還是用最有效的方式......真誠。

  他沒有夾雜任何個人情緒，不帶任何個人觀點，只是把皇后準備去豐寧行宮的事如實講了一遍，至於大將軍他如何反應，他不管。

  林葉聽完後，看向姚新遠問了一句：「次輔大人覺得，皇后去豐寧行宮，是皇后自己想去，還是有人希望皇后去？」

  姚新遠本想推脫一下，又醒悟到自己來之前所想，於是如實回答了他的看法。

  「我與宰輔大人商議的時候，我們兩個都覺得這應該是有人希望皇后離開歌陵。」

  他看向林葉說道：「其一和導致羽林衛盡數調出，禁軍也不得不分兵護衛，其二則是萬一皇后在路上出事，那大亂將至。」

  說完後他便安安靜靜的等著林葉的結論，不管林葉打算做什麼，他給自己定的標準是......對對對。

  大將軍他說什麼，都是對對對。

  「那就讓皇后去吧。」

  林葉忽然冒出來這樣一句話，把姚新遠的心境一下子就給打亂了。

  本來就在嘴邊的對對對，硬是沒能說出口。

  「啊？」

  姚新遠的反應，真實就在這一個啊字了。

  他和寧未末都看得出來，脅迫皇后出宮離京這事必然是王洛神等人所為。

  只要不准皇后出歌陵，那王洛神他們不管安排什麼都不必在乎。

  可大將軍這態度，讓姚新遠一下子就懵了。

  「大將軍......」

  姚新遠試探著問道：「若真的是讓皇后去了豐寧行宮，七百里路程，難保......」

  林葉道：「那就去和高啟勝大將軍商量一下，多分兵馬護衛鑾駕。」

  姚新遠連忙說道：「可現在這歌陵局勢，皆靠禁軍維持，若禁軍分兵太多，萬一歌陵出事.....」

  林葉看向姚新遠道：「次輔大人不如回去問問宰輔大人，他到底是想要個太平還是想要個不太平。」

  姚新遠一愣。

  是真的愣住了。

  他來之前一直以為寧未末與他所思相同，並無二致，現在聽林葉這話里的意思是......寧未末也希望皇后出城。

  姚新遠自言自語似的說道：「不能吧......我來之前，宰輔大人還讓我與大將軍好好說說，切不可讓歌陵城再生事端。」

  收完後他看了林葉一眼。

  林葉一臉平靜的看著他。

  然後姚新遠醒悟過來，這歌陵城現在一切事端的根源是誰呢？

  不就是面前這位領兵的大將軍麼，跟他商量別出什麼事端？

  現在整個歌陵城裡，連王洛神都比林葉盼著別出亂七八糟的事端。

  姚新遠試探著問了一句：「大將軍的意思是，若真有人敢在半路攔截皇后，那恰好可以一網打盡？」

  林葉還是那麼看著姚新遠，沒有對這句話做出什麼表示。

  姚新遠點了點頭：「是了......大將軍的軍機要務自然不能隨便說，大將軍十萬怯莽都在城外呢，真要是有人敢在城外鬧事，那就相當於是給怯莽兒郎送功勞。」

  想到這姚新遠起身道：「那，我就先回去向宰輔大人復命了。」

  林葉道：「雖然不知道姚大人自言自語了這些是什麼意思，不過姚大人若要以此回復宰輔，我自然也不能過問。」

  姚新遠當然明白了林葉的意思，這話意思其實簡單，就是......你猜的對。

  一念至此，姚新遠在林葉這也坐不住了，急匆匆的趕回奉辦處。

  這奉辦處里現在依然忙的熱火朝天，殿下不在，又不能耽誤家國大事，所以奉辦處里的人其實比辛言缺在的時候還要忙。

  除了幾位宰輔大人和三十幾位輔臣之外，這奉辦處里其他人都是寧未末挑選出來的。

  基本上，都是從各部衙的底層遴選出的能幹之士。

  勛貴舊族用人的思路還局限在古早那一套，就是什麼善力者治於人，善思者治人。

  他們自認為是善思者，而那些有能力但出身平凡的，在他們眼中都是善力者。

  如今維持著大玉各部衙正常運轉的，恰恰就是這些在他們眼中並不重要的善力者。

  這些人中，有的是人才。

  寧未末在歌陵為官那麼多年，沒有什麼事能瞞得住他。

  各部衙的這些人才，誰擅長什麼，誰性格如何，在奉辦處籌辦之前他就已瞭然於胸。

  之前寧未末官職不高的時候，其實在做的事，最主要的就是為陛下挑選人才。

  不僅僅是在歌陵，還在地方上挑選。

  奉辦處里這些輔臣，哪有一個是臨時起意選來的。

  輔臣之下的章事，評事，走事，主簿，郎官，牙官，每一個都是寧未末曾經仔細考察過的。

  一點也不誇張的說，就算朝廷六部九卿突然間出了事，朝廷也癱瘓不了，有奉辦處的這些人在，朝廷就還能在短時間內全力維持下來。

  回到奉辦處之後，姚新遠就急不可耐的將自己在大將軍林葉處所思告知了寧未末。

  聽完後，寧未末就笑了笑：「姚大人總算是明白了些，陛下要創辦奉辦處的緣故之一。」

  說實話，這句話還是把姚新遠說的一愣。

  因為他剛才推測的那些事，和奉辦處似乎並無關係。

  但經過寧未末這一提醒，姚新遠很快就有了新的思路。

  陛下在離京之前創辦奉辦處，大大小小的事務都要交由奉辦處來協商決斷。

  最開始，人們都以為陛下是覺得各部衙的官員們實在是不干正事。

  有了奉辦處之後，一是可以將朝廷辦事效率提起來，二是讓那些朝臣們看看沒有他們，奉辦處照樣能把事情都處理好，給那些官員以壓力。

  至於第三點，自然是因為陛下不在歌陵城的時候，不能讓朝政荒廢，因為陛下大概也太了解那位監國親王有多大能力。

  此時姚新遠卻醒悟過來，何止是這三個原因。

  還有一個就是陛下早就布局讓大將軍進城，大將軍要讓歌陵城裡流的血，遠不止現在看到的這些。

  一旦大將軍的屠刀揚起來，各部衙死的人多如牛毛，那有奉辦處在，死的再多也不怕，朝廷還在呢。

  所以奉辦處，歸根結底是......小朝廷。

  再往更遠的地方想一想，姚新遠的思路就更開闊了。

  現在的奉辦處算是個小朝廷，各部衙的人才都集中於此。

  那將來呢？

  歌陵若遭逢大亂，各部衙的人死傷無數，那奉辦處這小朝廷里的人，就是未來大朝廷里的班底。

  念頭通達，一下子姚新遠就念頭通達了。

  寧未末看著姚新遠臉色，就知道這位次輔大人已經是真的通透了。

  「所以......」

  寧未末微笑著說道：「姚大人在大將軍處得來的這些消息，所思的這些感悟，不應該局限於此。」

  姚新遠立刻起身道：「我現在就想辦法把這些事散布出去，讓咱們的對手也明白大將軍在想什麼。」

  寧未末道：「陛下留著奉辦處的所有人都有大用，所以我這段時間一直都在避大將軍鋒芒，因為奉辦處里的人可一個都不能死......」

  姚新遠猛的醒悟過來。

  就在前兩日，宰輔大人忽然下了嚴令，自那日起奉辦處所有人不得隨意外出。

  沒有宰輔大人允許，奉辦處的人都不能離開御園，吃住辦公，就在御園之內。

  累了可以在御園裡走走，就算是偷個懶找地方眯一覺宰輔大人都不過問，但就是不能離開御園。

  姚新遠醒悟至此，他壓低聲音問道：「宰輔大人是不是料到了，那些人在等著咱們奉辦處的人出門，出去一個他們殺一個，一次來給宰輔大人施壓。」

  寧未末笑道：「自從大將軍進歌陵那天開始，我就在等著大將軍揚起屠刀，只要大將軍屠刀起，咱們的對手就必然會有反擊。」

  「他們不敢直接去招惹大將軍，那就只能用咱們奉辦處的人開刀，他們會以為，大將軍靠殺人給他們壓力，給奉辦處壓力......」

  寧未末道：「他們想逼著我去和大將軍談條件，去試探出大將軍的底線或是上限到底是什麼。」

  「他們能用什麼法子？不過是殺人，殺奉辦處的這些人才，他們知道死一個我都心疼的受不了。」

  姚新遠道：「那宰輔大人還讓我去見大將軍，若我半路出了事......」

  寧未末笑而不答。

  姚新遠忽然間又懂了。

  那些人要針對大將軍，他們可以在任何地方殺人，反而不會在奉辦處的人去見大將軍的時候殺人。

  除非是迫不得已，不然的話，沒法把殺人的事往大將軍林葉身上栽贓。

  再而且，就算要殺奉辦處的人，以王洛神的心機也不可能先從次輔下手。

  得撿著身份地位低一些的人，循序漸進的殺，以此來給寧未末施壓。

  姚新遠做官這麼多年，現在才明白，這做官的學問自己還是沒有學透。

  何止是沒有學透，簡直是個小孩子，需要學的實在是太多了。

  「奉辦處之外的事交給大將軍，歌陵城之外的事也交給大將軍。」

  寧未末道：「我這個宰輔，現在最先要保證的就是奉辦處的人一個都不能出事。」

  他看向姚新遠道：「姚公既已知曉，那還望姚公今後助我。」

  姚新遠連忙起身：「必會遵從宰輔大人安排，也為宰輔大人分憂。」

  寧未末看向窗外，語氣有些複雜的說道：「大將軍和對手都還在試探呢，你沒發現，大將軍殺人，也是循序漸進？」

  說到這他緩緩吐出一口氣。

  「咱們，先看著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