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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四章 本心所向與江湖過往

2024-10-12 17:00:19 作者: 知白
  辛言缺坐在那喘著粗氣,看著面前這個頭髮鬍子都已經白了的老頭兒,其實他哪有什麼怨念,只有心疼。

  老頭兒說是忘了給他解開封印,說這話的時候還真像是有那麼回事一樣。

  可辛言缺知道,老頭兒那樣的性子,老頭兒那樣的為人,又怎麼可能是真的忘了。

  老頭兒可以忘記很多事,比如關於他自己的,什麼時候生日,什麼時候該歇歇,這些他都會忘記。

  但關於他辛言缺的,事無巨細,老頭兒又什麼時候忘記過一件?

  老頭兒在這個時候給辛言缺解開封印,那只能是因為這個時候就是最合適的時候。

  這個世上有許多天才之中的天才,還沒有到釋放自己才華的時候便早早的夭折於人間。

  毫無疑問的是,辛言缺是天才中的天才,還是天才中可以俯瞰其他天才的那種天才。

  十歲,就隱隱約約有破入武岳境的跡象,當時確實把掌教真人嚇壞了。

  一是震驚於辛言缺的天賦之強,二是害怕這孩子會早夭。

  十歲的肉身,根本就承受不住來自武岳境的巨大壓力。

  修行不煉體,就相當於你用紙糊了一個巨大的容器,看起來可以裝進去三缸酒那麼大。

  可是這層紙,也許都堅持不到把一缸酒倒進去便破了。

  況且十歲的肉身,根本就不是修行不練體的問題,而是練都不可能練出來的問題。

  所以掌教真人便封印了辛言缺,還故意讓他去學會外力開竅之法。

  那種上陽宮中絕密中的絕密,若非掌教真人故意放水,辛言缺又怎麼可能輕而易舉的得到。

  如果不是掌教真人還故意在那秘籍上一筆一划的寫了注釋,十來歲的孩子又怎麼可能看的明白。

  所有的一切,都是這個老頭兒在默默的付出,以他那種性格,自然也不會宣揚出去,讓人人都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麼。

  此時此刻,辛言缺忽然有些想哭。

  「你在幹嘛?」

  老真人忽然問了他一句。

  辛言缺回答:「疼哭了。」

  老真人笑起來,笑的鬍子都有些飄。

  「小牛鼻子。」

  老真人道:「我是看著你從小到大的,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人足夠了解你,那我一定排在最前邊。」

  他抬起手,難得的表現了他溫柔的一面,在辛言缺的頭頂揉了揉。

  「當年你離家出走的時候,我就在門後邊看著你偷拿我的東西,當時我想著,只要不偷我的酒,不偷我的蟈蟈兒,那就隨你拿。」

  他語氣溫柔起來的時候,便是這世上無人可比的慈祥長者。

  但他大部分時候都不慈祥,也不是如大玉百姓們以為的那樣溫文儒雅。

  他滿嘴粗話,最喜歡罵人,年輕的時候還喜歡捉弄師兄弟,哪怕到了中年,他還能幹出弟子在茅廁方便,他往糞坑裡扔石頭這種事來。

  「他們問我,為什麼不阻止你。」

  老真人說:「我說,上陽宮的修行,從來都是追尋本心,他想走的時候,便是本心所向,他想回來的時候,也是本心所向。」

  「只不過啊,這種所謂的本心所向,還有個名字叫......自私。」

  「我們是上陽宮啊,上陽宮的人怎麼能讓外人覺得我們自私呢?所以用才用了稍微好聽一點的詞兒。」

  「可上陽宮從來都是自私的,修行者本心就是自私的,若不自私,誰會修行,誰會向上?」

  「你現在已經在學著懂事,也學著做一個你原來討厭的大人......」

  老真人道:「若作為上陽宮掌教,你如今這樣子我該欣慰才對,可作為你一個養大你的老頭兒,我倒是希望我的孩子更自私一些。」

  辛言缺點了點頭。

  但他有些不大理解,師父突然說這些話,是不是臨終遺言?

  他很害怕,他只是沒有表現出來自己有多害怕。

  一想到這個老頭兒有可能會在自己生命中消失,他就怕的渾身發冷,怕的心臟狂跳。

  「師父,可你後來就不是在追尋本心,我看的出來,後來的一切都不是你的本心。」

  「我?」

  老真人道:「我能在這個位置,最大限度的活成自己,你以為是容易事?我可天下無敵,就是因為我還能最大限度的活成自己。」

  「予心觀里那個老道姑,惜聲寺里那個老禿瓢,他們就是太在乎名聲了,給了自己許多約束,所以......他們永遠也打不過我。」

  說到這,老真人忍不住笑了起來。

  「師父當年辦過許多荒唐事。」

  他說:「可荒唐這種事,本來就是在不同年紀的見解不同,所以被取了個荒唐的名字罷了。」

  「在年少時候做的那些事,到了年長的時候覺得荒唐,但你年少的時候覺得荒唐嗎?那時候不覺得荒唐,後來覺得荒唐,這兩個時候都覺得自己所思所做是正確的。」

  他說到這,若有深意的看了辛言缺一眼。

  「你這個年紀,還有資格荒唐。」

  辛言缺問:「可我這個年紀,如果還荒唐的話,很多人會不滿意,我不在乎不滿意的有多少個,我在乎的是那一個。」

  「他啊......」

  老真人腦海里,浮現出天子的那張臉。

  「他如果有天賦可以修行的話,那他可能才是天下無敵的那個。」

  老真人想著,擁有那樣心智的人,又是那般無情和正確,還足夠自私......

  他做皇帝,沒有人能阻止他,他若要修行,又有誰能阻止他?

  「看你自己追求的是什麼。」

  老真人說:「也許你做的決定,在幾十年後回想起來,你會一拍大腿說,我操的......那時候可真-他媽傻批。」

  「但幾十年後一邊罵著自己,一邊還覺得年輕時候的選擇,可真是足夠大膽足夠爽......也挺好。」

  老真人笑道:「是不是,覺得我今天話多?」

  辛言缺點了點頭。

  老真人道:「我話多,不是人之將死屁話也多,而是我也被陛下影響了。」

  他笑了笑:「連陛下都能計劃著在合適的時候讓自己放下,我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他突然抬起手,在辛言缺的後腦勺上扇了一下。

  「你特麼還不趕緊把上陽宮撐起來,走完這步再趕緊去走下一步,還指望著我一直撐著?」

  他說:「你撐起來之後,我也去遊山玩水,我也去紅塵瀟灑,萬一我也遇到個真愛之人呢。」

  辛言缺:「老頭兒,你多大了?!這世上就沒有和你般配的老太太!不管是學識武功人品還是年紀,都沒有!」

  啪的一聲。

  老真人又在辛言缺後腦勺上扇了一下:「我特麼歲數大了,我就非得找個歲數大的?」

  他說:「到了一定年紀,找的伴侶也是差不多年紀的,那是本心嗎?絕對不是,那只是被道德約束了,真要是放開本心,老頭兒也想找小姑娘兒,老太太也想找小伙子兒。」

  辛言缺:「......」

  「媽的。」

  老真人說:「幸好這世上還有道德約束,能讓九成九的人去選擇般配......也不對,這世上的男男女女,能成般配二字的,連三成都沒有吧。」

  「不過也好在還有道德在,要不然的話,這世上得有多少小伙子兒會選擇少奮鬥二十年,得有多少小姑娘會選擇更快能得到的安穩富足。」

  辛言缺嘆道:「這些話若是被外人聽了去,人家就會覺得上陽宮是邪教。」

  「哈哈哈哈......」

  老真人哈哈大笑起來。

  「只是人們不願意直接面對這個問題罷了,面對的時候也大多數是以道德來譴責。」

  老真人道:「這是錯的,但這又是避免不了的。」

  辛言缺眯著眼睛說道:「老頭兒,你說這麼多,是不是在給你自己將來禍禍人找藉口?」

  老真人撇嘴:「我這個身份地位,你覺得我禍禍人需要找藉口?」

  他說:「我沒禍禍過人,我都覺得自己很了不起。」

  辛言缺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因為他這師父,從來都不會滿嘴的仁義道德。

  他師父說的話,真要是傳揚出去,極可能會引起軒然大波。

  因為那是掌教真人啊,掌教真人說出來的話,在某些時候和天子說出來的話是一樣的,都可稱之為金科玉律。

  但這些話,也確實是歪理邪說。

  「師父,那......你有過喜歡的姑娘嗎?」

  「沒有。」

  「我不信。」

  「你信不信的關我屁事?」

  老真人道:「我要不是上陽宮的掌教,我可能就是個風流人渣,如果我真放縱的話,予心觀那.......呸,你這句話沒聽見就是了。」

  他看向辛言缺:「你還有臉問我,你這個年紀沒有個兩情相悅的人,你不覺得應該感到羞恥?」

  辛言缺義正辭嚴的說道:「童子之身,才能修行到巔峰。」

  老真人撇嘴:「那你猜,究結聖人是不是童子之身?」

  辛言缺搖頭:「我不知道究結聖人是不是童子之身,但最起碼也沒人知道他不是。」

  「我就知道。」

  老真人道:「糾結聖人創建道門傳承,也創造了上陽宮的雛形,但上陽宮真正意義上的第一代掌教,是究結聖人的孩子。」

  辛言缺眼睛都瞪圓了,這事他確實從來都沒有聽說過。

  「對,就是這個眼神,當年我師父告訴我的時候,我也和你一樣,這一臉的沒見識,我現在和你說這個,你將來歲數到了,選你的繼承者的時候,你也可以炫耀著講出來......罷了罷了,你的繼承者,未必比你歲數小。」

  他忽然壓低聲音:「那你知道,予心觀的傳承是怎麼來的嗎?」

  辛言缺搖頭:「我不知道,但我現在害怕聽你說出來,我怕毀掉我的道心。」

  「道雞毛心。」

  老真人道:「都是家長里短的事,只不過地位高了,就讓人覺得很震撼,其實予心觀的第一代觀主,就是究結聖人的女兒。」

  辛言缺嘆道:「我好像,也沒有那麼震驚了。」

  老真人說:「那我要告訴你,上陽宮的第一代掌教是糾結聖人的兒子,予心觀的第一代觀主是糾結聖人的女兒,但......他倆還不是一個娘生的呢?」

  辛言缺的眼睛這次是真的瞪大了,溜圓溜圓的。

  「我要是再告訴你,惜聲寺最早不叫惜聲寺,叫無言庵,你那眼珠子還能再瞪大點嗎?」

  「無言庵?」

  辛言缺:「女尼所創?」

  老真人點頭:「嗯,糾結聖人的......一個女人。」

  辛言缺瞪大著眼睛說道:「為情所困,然後脫離紅塵,自此之後青燈古佛為伴?!」

  老真人撇嘴:「呸......在和糾結聖人認識的時候,她就是女尼身份了。」

  「我湊!」

  辛言缺感覺自己不是道心受損,是特麼信仰就那樣猶如地震一樣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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