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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一條船

2024-10-12 17:00:19 作者: 知白
  菜田,拓跋烈見林葉果然來了,微微一笑後,朝著林葉招了招手。

  林葉見那菜田才剛剛澆過水,索性直接把靴子襪子脫了,捲起褲管就走了進去。

  「種過菜嗎?」

  拓跋烈問。

  林葉道:「在南山村的時候,種過一個小園子,沒有大將軍的菜田大。」

  拓跋烈指了指旁邊那片蔬菜:「那,那片就交給你了。」

  林葉踩著泥水過去,一顆一顆的在菜葉上翻找。

  這個時節,種下的菜馬上就能收了,看著綠油油的一片,心情都隨之愉悅。

  但是翻開菜葉下邊看到蟲子的時候,一般的女孩兒都會被嚇得哇哇亂叫。

  「你在南山村的時候,種的菜是拿去賣,還是自己吃?」

  拓跋烈一邊翻找一邊問。

  林葉回答:「大部分都是自己吃,實在吃不完的會送給街坊四鄰。」

  拓跋烈因為這實在吃不完才會送人這句話,微微的遲疑了一下。

  他問:「劉夫人有菩薩之名,我以為種下的菜,多數都會送人。」

  林葉:「菩薩也得活著,自己捨不得吃穿都送出去,我做不到,婆婆能做到,但婆婆也不會那麼做,菩薩活的好一些,菩薩才能活的久一些。」

  拓跋烈笑起來。

  林葉道:「之前在南山村有過一個富戶,家境很好,前些年連續兩年旱災,富戶就把存糧拿出來,照顧了村民兩年,到了第三年年景好了,他沒有再送,可是沒少挨罵。」

  拓跋烈回頭看向林葉:「劉夫人挨罵過嗎?」

  林葉:「婆婆名氣不大的時候,挨的罵頂的上一百個那家富戶,後來全縣的人都知道她是菩薩了,也就沒人敢罵了。」

  他看向大將軍:「人會盲從,無論是做善事還是做壞事。」

  拓跋烈忽然問:「那你覺得現在大玉的百姓,是盲從於善的多些,還是盲從於惡的多些。」

  這是一個不好回答的問題,林葉都開始後悔自己說出盲從這個詞了。

  這個問題在這樣的場合問出來,就可以是一句閒聊,若是在朝堂上問出來,就可能會因此掉腦袋。

  這個問題最重要的幾個詞,不是於善多些,也不是於惡多些。

  而是大玉的百姓,盲從。

  說到大玉的百姓們盲從於什麼,這個盲從的根本之處都只能是玉天子。

  林葉回答:「卑職才不到十六歲。」

  這句話,讓拓跋烈忍不住笑起來。

  是啊,林葉才不到十六歲,實在是見識短,實在是沒閱歷。

  拓跋烈笑了一會兒後說道:「你今日本該是去尚武院,為何跑到我這裡來?」

  林葉:「卑職也沒有想為什麼,卑職只是覺得,應該來感謝大將軍。」

  拓跋烈:「感謝我什麼?」

  林葉:「感謝大將軍給予契兵營認可,將士們都很感謝大將軍。」

  拓跋烈哈哈大笑道:「拓跋雲溪找你聊了半路,就聊出來個感謝大將軍?」

  林葉倒是不好說什麼了。

  「不用去想那麼多。」

  拓跋烈道:「我記得我和你說過,年輕人如果考慮的太多,整日把心思都用在鑽營上,那是糟蹋了大好時光。」

  林葉道:「卑職謹記。」

  拓跋烈擦了擦手:「行了,我還沒吃早飯,你吃過了沒有?」

  林葉:「還沒。」

  拓跋烈道:「那就跟我一起吃吧,吃過後就趕緊去尚武院,別真的被人罵了,說你因為有些功勞就變得飄起來。」

  林葉:「遵命,吃完就回去。」

  拓跋烈:「我以為我說完這句,你會說那就不吃了。」

  林葉:「還是要吃的,畢竟是真的餓。」

  早飯倒是也簡單,很清淡,不過這簡單清淡倒是真對林葉的胃口。

  拓跋烈一邊吃一邊問:「剛才在菜田裡,我說你不要把心思都浪費在鑽營上,你並沒有否認。」

  林葉:「不敢否認。」

  拓跋烈:「那你覺得,入仕之人,鑽營重要不重要。」

  林葉:「兩個重要,一個不知道。」

  拓跋烈:「說說。」

  林葉:「以前重要,因為權臣當道,現在重要,因為餘毒未盡,還有一個不知道,是卑職對以後看不准。」

  拓跋烈問:「是看不准,還是不敢說。」

  林葉:「都已經說過兩個重要了, 一個不知道,著實不是因為不敢。」

  拓跋烈:「在你心中,官場,應該是什麼樣的官場。」

  林葉:「各司其職。」

  拓跋烈微微皺眉:「就這麼簡單?」

  林葉回答:「卑職覺得,這樣其實也不簡單了。」

  拓跋烈思考片刻,點頭:「確實不簡單了,古往今來,官場上最難的事,也不過是這四個字。」

  他看向林葉問道:「吃飽了嗎?」

  林葉:「飽了。」

  拓跋烈嗯了一聲:「那就去做你該做的事吧,畢竟要各司其職。」

  林葉起身,後撤一步,行軍禮,然後告辭離去。

  拓跋雲溪等林葉走了之後,從裡屋出來,問拓跋烈:「為什麼眉頭不展?」

  拓跋烈看了一眼門外:「因為他心太大。」

  與此同時,城主府。

  寧未末不是布孤心,也不是謝夜闌,他不必故意高調也不必故意低調。

  所以他就住進了曾經那座半山腰的城主府,比上陽宮天水崖稍稍低一些的城主府。

  前日他拜訪了北野王,昨日拜訪了天水崖。

  今日他就在這城主府里,站在那半山腰處看著雲州城,這個他可能要生活很久的地方。

  雲州城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局勢,他其實看的比較透徹。

  陛下對大將軍到底是什麼心思,他也覺得自己能猜到六七分。

  拓跋烈是個很特殊的人,這不是大玉開國時期,但他卻說得上有從龍之功。

  放眼整個天下,二十年來能說有從龍之功的不過三人,一是上陽宮掌教真人,一是拓跋烈,還有一個就是劉疾弓。

  陛下不會輕而易舉的動他,但陛下這十幾年來,似乎也假借著和拓跋烈聯手做戲的機會,沒少真試探。

  如果說陛下要做的是天下無權臣,那麼拓跋烈就是天下最後一個權臣。

  所以有些時候寧未末都忍不住去想,拓跋烈是那麼聰明的一個人,聰明到可以說僅次於天子。

  為何還不歸隱?

  陛下換了一個冬泊國君,難道不也是在敲打拓跋烈?

  拓跋烈該懂。

  朕連冬泊國君都可以隨便換,難道朕換不得一個大將軍?

  所以在這個時候,他若真的識時務,把北野軍交給陛下,那陛下肯定會給他最大的善待。

  但拓跋烈似乎沒有這個覺悟,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

  來之前,玉天子和他說,他到了雲州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協助林葉重建怯莽軍。

  林葉,一個小人物,小孩子,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官場上的白痴。

  然而陛下需要的恰恰就是這樣一個人,有個大將軍劉疾弓義子的身份,還是一個與雲州舊勢力沒有過多利益往來的新人。

  在這樣的鬥爭中,如果林葉死了,那陛下不會太在乎,畢竟這樣可以利用的新人,在陛下即位後的這麼多年中,死了的也不是一個兩個。

  如果利用林葉重建怯莽軍,扳倒了拓跋烈,那陛下當然是大大的賺到了。

  寧未末的為難就在此處。

  他想著這些時候,手下人過來稟報,說是有個生人來拜訪,自稱是同門師弟。

  寧未末又不是什麼習武之人,既然用的是同門兩個字,而不是同窗,就說明這個人的身份,不能明說,但很重要。

  不能明說的同門,又很重要,寧未末用屁股想也能猜到是誰。

  因為他,是當今左相萬域樓的門徒,他金榜高中後,拜入的萬域樓門下。

  所以當萬蒼策被請進來,出現在寧未末面前的時候,寧未末一點都沒覺得奇怪。

  「兄長。」

  萬蒼策見到寧未末後,連忙快走了幾步,然後鄭重的行禮。

  寧未末扶了萬蒼策起身:「你這是從何處來,可先回歌陵去拜見過相爺了?」

  萬蒼策道:「弟從冬泊歸來,路過雲州,聽聞兄長調來雲州任職,所以過來看望。」

  寧未末拉了萬蒼策的手,進客廳後落座。

  「兄長,離京之前可去看過我父親,我父親還好嗎?」

  萬蒼策問。

  這是一句試探。

  寧未末道:「我從歌陵來之前,去相府拜別,相爺的頭髮都已花白,看起來精神也不大好。」

  寧未末又怎麼可能聽不出這是一句試探,他若說沒去拜別相爺,那萬蒼策就該猜測他父親是不是馬上就要失勢了。

  所以萬蒼策聽完後就羞愧道:「父親為我也是操碎了心,當年輕狂,害得父親也是擔驚受怕。」

  寧未末道:「事情過去多年,陛下也未追究,你回來了就好,儘早趕回去與相爺相聚。」

  萬蒼策道:「兄長,恕我直言,我來拜見兄長就是想問問,如今陛下對當年的事,可還是念念不忘?」

  寧未末道:「我剛才不是說過了,陛下並未深究。」

  萬蒼策:「那就好,我只怕是回去,又給父親添亂。」

  寧未末想了想,嘆了口氣。

  「若不然,你先在我這裡住下,派人往歌陵送親筆信,問問相爺的想法,若相爺讓你回去,大抵是沒有什麼要緊的。」

  萬蒼策等的就是這句話,連忙起身,又行禮道:「多謝兄長收留,那弟就暫時叨擾兄長了,等父親回信,或回或走,我都不耽擱。」

  寧未末笑道:「你叫我一聲兄長,難道我還會急著趕你走?只管住著就是。」

  說到這,他看向萬蒼策:「你在冬泊有許多年了吧,為什麼突然想回去?」

  萬蒼策道:「聽聞冬泊生變,不敢久留,又思鄉心切,惦念家人,所以就急匆匆的變賣了在冬泊的產業......」

  寧未末聽到變賣產業這四個字,微微皺了皺眉頭。

  兩個人之間的交談,每一句話都是在試探,都有深意。

  他沒再有多問,只是隨便找話題又閒聊了幾句。

  可是他當然知道,萬蒼策突然回來,必然和十幾年前的舊案有關。

  他能在冬泊藏身十幾年,還不是因為有冬泊國君關照。

  如今冬泊變天,新的國君看出來玉天子要翻查舊案的心思,怎麼可能還保他。

  萬蒼策在城主里停留了一個多時辰,告辭出來的時候,臉色就已經有些不好看了。

  他已經試探出來,天子這次應是要動真格。

  「風雨飄搖。」

  萬蒼策出門後自言自語了一聲。

  原本有一艘大船能為他遮風擋雨,現在這船航向變了。

  可是這世上,再也沒有一條現成的船,能比得上天子那艘船。

  除非,造一條。

  他邁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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