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以身作則

  嫣然下意識地低下頭，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華服上。

  這是一件由宮中精心準備的織錦長袍，面料細膩柔軟，上面精工細繡的仙鶴栩栩如生，銀絲在夜色中微微閃爍，猶如即將振翅高飛，躍然而出，這份精緻華美，唯有成為女夷之後才能穿上。

  這套衣物將她裝扮得如同畫中走出的仙子，卻讓她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疏離，仿佛這不是真正的自己。

  至於那些擺放在車內角落的精美糕點，同樣是皇宮的饋贈，心神不寧的她僅淺嘗了一小塊，那份過分的甜膩讓她胸口泛起了難以言說的苦澀，遠不及凌熠辰贈送的樸素青艾糕來得貼心與溫暖。

  風輕輕吹拂，帶著幾分涼意，讓嫣然不禁打了個寒顫，面對眼前的困境，她一時間手足無措，心中茫然。

  她抬頭望向懷中那隻堅定的手臂，心底暗自祈盼，往昔每逢此景，凌熠辰總能機智地化解一切危局，帶她走出困境。

  但這一次，似乎有所不同。

  凌熠辰非但沒有立刻施以援手，反而慢悠悠地又添一把火，聲音平淡中帶著一絲不容忽視的威嚴：「女夷大人，這些底下人命懸一線，皆取決於您的一念之間。」

  「我……」

  嫣然欲言又止，喉嚨仿佛被什麼東西哽住，一時竟說不出完整的話。

  她的臉色從蒼白漸漸恢復了幾分紅潤，那是一種決定之後的堅決。

  突然，她像是下定了某個重大的決心，緩緩鬆開了緊握的凌熠辰的手，轉身望向一旁靜立的小七，語氣中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小七，能不能麻煩你帶我從這裡下去？」

  小七聞言，挺直了腰板，仿佛無視了周圍所有窺視的目光，只是短暫地瞥了凌熠辰一眼。

  只見對方的睫毛輕輕一抖，小七似有所悟，不僅沒有上前，反而後退了兩步，裝作沒聽見嫣然的請求。

  「喂，你……」嫣然氣憤得鼻子都皺了起來，正當她不知所措之時，旁邊忽有一隻手輕輕拉住了她的衣袖，未待她反應，兩人已如燕子般輕盈地落地。

  腳一觸及實地，凌熠辰便即刻鬆開了她，退至一旁。

  嫣然毅然走向先前那位領頭人的面前，忽然彎下腰，深深鞠了一躬，語氣誠摯而沉重。

  「非常抱歉，是我考慮不周全。以後若再遇緊急狀況，我定不會獨自逃生，必將與眾人共進退。」

  她意識到自己只看到了難民們的困苦，卻忽略了在這亂世之中求生存的艱辛與無奈。

  那清麗脫俗的面容上流露出來的自責與內疚，觸動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弦，讓人無法再對她加以苛責。

  領頭人身世顯赫，家族世代為皇家侍衛，上一代女夷來自武將世家，性格驕縱任性。

  由於他的父親無意間觸怒了女夷，最終遭受不幸。

  因此，在他看來，女夷們不過是些只關心自己外表是否華麗、飲食是否奢侈的虛偽之人。

  嫣然的這一公開道歉，讓這位鐵骨錚錚的漢子剎那間面紅耳赤，手足無措，再也維持不了那副嚴厲的面具。

  他瞪著眼睛沉默半晌，終於還是嘆了一口氣，語氣低沉地說：「女夷大人若能這般體恤，那麼這些難民……」

  「這些人，絕對不能殺。」

  嫣然提高了音量，堅定地打斷了他，手指向不遠處一個面色蠟黃、瘦骨嶙峋的小男孩，那孩子弱不禁風，仿佛隨時可能倒下再也不能站起。

  「他們的食物，可以從我的份額中扣除，我與大家同甘共苦。至於這些衣物，皆由宮中特製，我願意變賣它們，以彌補他們的食物短缺。」

  領頭人沒想到嫣然的堅持如此決絕，半晌無語，最後握緊手中的刀，神情複雜，是失望還是威脅，讓人難以分辨：「女夷此舉，竟是要犧牲自我，展現慈悲嗎？」

  「正是，我願意以身作則。」

  嫣然抬起頭，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若有人不滿，盡可策馬回京，到皇上面前申訴我的不是，一來一回，重新選定女夷至少需要數日。相比之下，延誤救援，使更多人生死不明，其罪遠甚於為救人而節省些許糧食。我相信，只要他們得以溫飽，必不會再做出那般愚行。」

  「是，是。能有口飯吃，活下來就好。」

  周圍的人群中傳出贊同之聲。

  「多謝仙子救命之恩，我們的命，從此都是您的！」

  感激涕零的災民們喊道。

  「若諸位大人仍舊心存疑慮，我可以自行了斷，只要能救下我的孩子，他才六歲，怎能就此餓死。」

  一個母親泣不成聲。

  隨著嫣然話語的落下，那些驚魂未定、生死未卜的災民們紛紛跪倒在地，額頭碰地，發出沉重的聲響。

  他們舉起雙手，向天起誓，一手緊貼胸前，這是京城中最為鄭重的承諾——背叛者，九族難安。

  此情此景，嫣然以她的果敢與實際行動，展現出了超越其身份地位的勇氣與責任，而周圍人情緒的起伏，也深刻揭示了極端環境下複雜的人性糾葛與社會倫理的激烈碰撞。

  就在這時，一名男子竟奮不顧身地沖向衛兵的刀尖，要用生命的代價為自己和族人的清白正名。

  千鈞一髮之際，幾顆石子從旁掠過，精準地偏移了衛兵握刀的手，化險為夷。

  嫣然心中一震，迅速轉身尋找石子的來處，視線與凌熠辰深邃的雙眸相遇。

  「既女夷已為他們擔保求情，小七，你帶兄弟們分發乾糧，給他們一刻鐘的時間整備，隨後隨我等一同出發。」

  凌熠辰語調微轉，言語間卻透露出不容反駁的冷厲，「另有一事，各位需銘記在心，此次救災，官府的核心在於女夷，我僅為輔助之角。她所下達的任何命令，我也必須遵循，爾等應三思而後行。」

  這席話，如同一道不可忽視的指令，不僅安撫了眾人的情緒，更明確劃分了權力的界限，使得現場的氛圍再次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言罷，凌熠辰神色淡然，不再給予周圍人群一絲關注，其身影優雅而決絕，轉身融入那輛靜候的馬車之中，留下一串無聲的震撼。

  嫣然獨處於眾人之間，被那簡單四字「聽她的話」，如千斤巨石般壓在心頭，沉甸甸的難以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