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吳常無常

  黃昏時分，柳老太太家的院子裡再次搭起了靈棚。

  一應供品齊全，夜風中，火焰翻卷，漫天紙灰紛紛揚揚。

  雖說柳老太太死前交代，不立碑不送葬，但這些規矩程序不能少，我們也不能稀里糊塗就把她埋了。

  不管怎麼說，是她為我求來了一年的壽命，而且我和柳葉青已經結了陰婚，柳老太太也算是我的奶奶了。

  我身著孝服，跪在地上焚燒紙錢，時而有人進來哭喪，我便還禮。

  柳老太太在鎮子裡名氣頗大，她去世的消息傳開後，來弔唁哭喪的人還真不少。

  不過每個人都是小心翼翼的，跪下磕個頭就走，很少有逗留的。

  我知道，柳老太太生前本事很大，鎮上人都有些懼怕她，現在雖然死了，想必這些人也怕惹上麻煩吧。

  按照規矩，出馬弟子過世後，所供奉的仙堂若是沒有人接管，都要送走。

  有的是送去廟裡，有的是送去深山，還有些不講規矩的，隨便往路邊一扔。

  但柳老太太不一樣，按她自己的說法，她領的仙家都已功德圓滿，無需別人接管，回歸自然大道。

  告祭了天地之後，我和喬師傅把柳老太太家的堂單也燒掉了。

  火光中，喬師傅說他看到了一道道五色之氣扶搖而起，色呈青紅黃白黑，斑斕駁雜，直衝九天，消失在茫茫夜空。

  但我卻是什麼都看不到了，抬頭四顧，只見漫天繁星，點綴在黑沉沉的深夜。

  天門是修行者最關鍵的所在，天門被封，意味著失去很多靈通，同時天眼的功能也被關閉。

  我從小靈感就很強，雖不能說是天生陰陽眼，但有些時候也能看到鬼魅之物，和一些常人見不到的東西。

  可是現在，我無異於和普通人一樣了。

  喬師傅似乎很理解我心裡想法，拍了拍我說：「別灰心，其實做個普通人也挺好的，尤其對於你來說……最起碼能活下去。」

  我沒有吭聲，默默地往火盆里添紙錢，看著那紙錢一點點被火焰吞噬，再化作一捧灰燼。

  山里不比城市，這裡都興土葬，好歹能落個囫圇屍首，不用遭受烈火焚身。

  但百年後，終究也將化作一抔黃土，歸於大地。

  可有些人死了，魂魄能夠再入輪迴，而我爺爺……

  我凝視著面前的火光，緩緩說道：「不，喬師傅，我不想做個普通人，我爺爺和柳奶奶先後為我而死，甚至爺爺還在地獄受苦，我不想苟延殘喘，獨自在人間偷生。」

  喬師傅看了我一眼，說：「可是現在已經沒有更好的法子，除非你在這一年之內，能找到你的一魂兩魄……」

  「喬師傅，我想去一趟地府，救我爺爺出來。」

  我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平靜地說道。

  喬師傅的表情就像是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伸手摸了摸我的腦門，說：「這孩子也沒發燒啊，怎麼說胡話，去的哪門子地府……」

  「我沒說胡話，喬師傅，我現在肯定是不能去，但是總有一天，我要去地府，救我爺爺脫離苦海。」

  我悄然握緊了拳頭，這句話我既是對自己說的，也是對爺爺說的。

  既然老天讓我鑽了這個空子活下去，我就不能白白浪費這來之不易的一年時間！

  前來弔唁的人越來越少，柳老太太除了一個孫女再無親人，而那些人見有人操持喪事，也沒有一個多言多語的。

  有人問起我的身份，我就說是柳老太太的孫女婿。

  幾乎人人都知道柳老太太給死去的孫女招女婿的事，聽我這一說，就更加不敢多問什麼了。

  夜裡九點，再也沒有來弔唁的人了，這時候我們在鎮上訂的十萬元寶和五座金山也送來了。

  通常來說，一大袋元寶就是一千個，十袋是一萬個，一百袋就是十萬個。

  這鎮子很小，尋常人燒紙錢頂多也就是用兩三袋元寶，很少有人用到這麼多。

  所以，除了我們燒給柳老太太的之外，鎮上最大的那家喪葬店足足準備了幾個小時，才湊齊了一百袋元寶。

  而且這五座金山也是大號的，每一個都有一人多高，五個擺在一起，再加上那一大堆金元寶，真的跟小山差不多。

  我關上了大門，喬師傅用一張紙錢做引，很快火光燃起。

  眼看著大堆的金元寶在火中化為灰燼，沖天的火光幾乎有四五米高，頗為壯觀。

  喬師傅在火光前退後幾步，望空拜了三拜，說道：「今特為吳常求壽，請柳氏門府老碑王李占堂將這些金錢送往地府打點，日後保佑吳常多福多壽，消災免難，化解呈祥，事事順利。」

  他話音一落，就見那火堆轟的一聲爆燃，火光再次衝起了老高。

  與此同時，火堆旁邊起了一陣旋風，將那些灰燼席捲而起，高高飛向天空。

  喬師傅注視著這一幕場景，面色欣然。

  「成了，這錢對方已經收下，你的小命總算是能保住了。」

  他顯然是看到了什麼，但很可惜，我現在努力睜大眼睛，卻還是啥都看不見。

  「喬師傅，剛才是誰來了，我……什麼都看不到。」

  等那旋風稍停，我才湊到喬師傅身邊，苦笑著低聲問道。

  「剛才？是李占堂啊，還帶著幾個怪模怪樣的小鬼，把錢都搬走了。他還說，讓你以後改個名字，免得被陰司地府發現。」

  「改名？改什麼？」

  「那就看你自己了，姓是不必改的，我看……不如討個吉利，以後你就叫長生吧。」

  「長生？吳長生？不好不好，長生的意思不錯，但加上吳字……聽起來就像是沒有長生，還是個短命鬼。」

  「那，你說叫啥？」

  我搖了搖頭，對他說：「我不改名字，就叫吳常。記得我爺爺說過，他給我取名的時候，想起我出生就沒了爹，感嘆世事無常，所以才給我起了這個名字。喬師傅，我想天道固然有法則桎梏，然而世事無常，變化無窮。我挺喜歡我這個名字的，我就是要用這無常二字，去和老天斗一斗，看看我到底能不能活下去！」

  喬師傅摸了摸下巴，目光里也露出一絲欣慰。

  「好吧，我尊重你的意見，吳常就吳常！」

  他話音剛落，大門口忽然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

  「是誰？」我抬頭問道。

  敲門聲驟停，隨後一個尖細的嗓門開口說道。

  「按著柳老太太的吩咐，姓黃的有事登門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