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賢內助
2024-10-08 18:52:23 作者: 莫問江湖
兩人閒話之間,來到了蘇憐蓉的居處。還是那座立於小湖之畔的二層小樓,二層是臥房,一層可以用來待客,在一樓臨湖的那一面開有一扇窗,雨天臨窗觀湖,湖面上煙雨濛濛,萬千漣漪,是極美的景色。
蘇憐蓉和溫禮停在小樓外的院門處,溫禮沒有急著把懷中的琴還給蘇憐蓉,而是等著蘇憐蓉邀請他入內一敘,可讓他失望的是,蘇憐蓉根本沒有半點想要邀請他進去做客的意思,兩人僵持了片刻之後,溫禮只好把琴還給了蘇憐蓉。
蘇憐蓉接過琴,行了一禮,「有勞溫祭酒了。」
「你我之間就不必如此客氣了。」溫禮撐著傘,臉上的笑意略有些勉強,不過還是沒有挪動腳步。
蘇憐蓉柔聲問道:「溫祭酒,還有其他事情嗎?」
溫禮道:「沒有其他事情,就是牡丹花會那一天,雖然不好離開學宮,但是學宮內還是有一場小型的花會,不知蘇祭酒是否賞光?」
蘇憐蓉猶豫了一下,點頭道:「好。」
溫禮這才由衷笑了,「那……我來接你。」
蘇憐蓉早年在帝京時,本就是與各色男子打交道,既然答應下來,自然也無小女孩的扭捏,道:「有勞溫祭酒了。」
溫禮笑道:「那就說定了。」
蘇憐蓉看了眼懷中的瑤琴,道:「溫祭酒,若是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想先把琴放下……」
溫禮後知後覺,趕忙說道:「怪我怪我,蘇祭酒趕緊進屋吧,你身子不好,又累你在雨里站了這麼久……」
蘇憐蓉微微一笑,「不妨事的,我先回去了。」
溫禮點了點頭,望著蘇憐蓉轉身進了小樓之後,才撐著傘心滿意足地離開,腳步也輕快了許多。
蘇憐蓉進了小樓之後,把傘放在玄關,再把瑤琴放在琴架上,然後上了二樓。
二樓既是蘇憐蓉的臥房,也兼具了書房的職能,她來到桌前,攤開筆墨,用簪花小楷寫下一行文字,接著用裁紙刀將這一小段紙條裁下。然後她取下自己頭上的一支銀釵,輕輕旋轉釵頭,使得釵頭與釵身分離,這支釵子竟然是中空的,她將卷好的紙條塞入釵子中,復將釵頭旋轉上去,回歸原樣。最後,她把釵子重新插回髮髻,就在房中枯坐。
待到雨勢漸小,蘇憐蓉才起身離開小樓,獨自一人出了學宮。很多人都知道她久病未愈,所以她隔三差五就要去藥鋪抓藥。雖然溫禮讓蘇憐蓉不要隨便出去,有事找他就是,可蘇憐蓉還是刻意與溫禮保持了一定距離,落在其他人眼中,再正常不過,畢竟那位溫二公子是有家室的人,既然蘇憐蓉不願意做妾,那麼避嫌也是情理中事。
蘇憐蓉在去藥鋪之前,先去了一趟當鋪,將頭上的那支銀釵當了十兩銀子,然後才去藥鋪花了二兩銀子抓藥。說起萬象學宮的祭酒,就像帝京的翰林們,清貴是清貴,也著實清苦,若是家境不好,還要舉債過日子。蘇憐蓉雖然當年有些積蓄,但在逃離帝京的時候,未能全部帶出來,她又不願意被人接濟,所以這些年來時常要靠典當首飾過日子。溫禮是眼看著她從珠翠首飾變成了金首飾,又變成了銀首飾,心中憐惜,不止一次想要送些禮物給蘇憐蓉,可全都被蘇憐蓉婉拒,反倒讓溫禮越發敬重憐惜蘇憐蓉,認為她是一位清高女子,當年帝京之事,不過是身不由己,對於蘇憐蓉的過往,卻是全然不以為意了。
這支銀釵是死當,又被當鋪掌柜賣給了另外一位女客。
然後這位客人帶著銀釵在龍門府中繞了一圈之後,來到了劉謹一曾經來過的客棧,將釵子交給了客棧的掌柜,並且說明這是東家的東西。掌柜不敢怠慢,立刻傳書太平山。
當秦素拿到那張紙條時,已經是酉時末了。李玄都還在和陸夫人議事,直到半個時辰後,李玄都才在天水閣中看到了這張紙條。
李玄都看完那張紙條後,臉上的神情很是平靜,似是早有預料,可語氣又有些沉重,「終於來了。」
秦素問道:「你知道這上面說的儒門前輩是誰?」
李玄都道:「儒門七隱士,死了一個虎禪師,還有六個,分別是;青鶴居士、白鹿先生 、紫燕山人、赤羊翁、金蟾叟、龍老人。虎禪師雖然死了,但那是大天師親自出手,換成是我,是萬萬不能將其置於死地的,說不定還要被他所困。青鶴居士,我曾會過他,很厲害,也很棘手。剩下的五人,曾經策划過多次宮變,想來也都是只強不弱的人物,若是六人一起出面,再加上地師或者宋政,事情就複雜了,別看我們這邊有三位長生地仙,也未必就能穩操勝券。」
秦素的臉色也隨之變得凝重起來。
李玄都嘆了口氣,「此事一個不好,就會成為儒道決戰之勢,非我本願,到底是我思慮不周,有些冒進了。」
秦素沉思了片刻後,搖頭道:「我不這樣看。」
李玄都一怔,隨即望向秦素,露出討教的神情。他們兩人之間,雖然許多事情都是以李玄都為主,但李玄都並不認為自己就比秦素高明許多,兩人所差的不過是經驗罷了,所以李玄都也會聽從秦素的建議。
秦素道:「如果我們的對手是地師,我相信你的判斷,地師一定會趁著道門還未真正一統的最後機會,提前展開決戰之勢,作殊死一搏,可是儒門不是地師,儒門沒有這樣的膽量。」
這一番話,卻是李玄都從未想過的。
秦素接著說道:「這些年來,正邪廝殺不斷,已成習慣,所以雙方都不怕開戰。可是儒門不一樣,儒門是承平日久,多年不起刀兵,讓他們鼓動唇舌還行,真要生死相拼,卻是要嚇退好些人。就拿你來說,這些年來,你可謂是身經百戰,數次險死還生,可儒門中有幾個你這樣的人物?就算有,也都是垂垂老矣。反觀道門這邊,除你之外,還有冰雁、顏玄機、蘇靄筠、玉女菀等人,甚至包括李元嬰、李太一、上官莞等人,無一不是久經戰陣之人,這就是道門和儒門的區別所在。」
李玄都沒有急於開口,而是陷入沉思之中,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說的似乎有些道理。」
「玄哥哥,什麼叫有些道理。」秦素笑了一聲,「當年金帳覆滅前朝大晉,其大軍鐵騎是何等所向無敵,可為何幾十年後就被本朝太祖皇帝趕出中原?還不是因為他們被中原的花花世界迷住了眼,貪圖享樂。你說儒門坐了這麼多年的天下,坐擁這花花世界,又是千金之子戒垂堂,那些儒門中人會是什麼秉性也就可想而知了,他們怎麼可能敢於開戰?」
秦素又掰著手指算道:「最為關鍵的一點,儒門沒有一個公認的領袖,甚至像我們這般選出三位領袖都做不到。僅僅是一個萬象學宮,就有三位大祭酒,除了萬象學宮,還有兩大學宮和四大書院。三大學宮和四大書院加起來就是七條心,一個學宮有三個大祭酒,一個書院有一位山主和兩位副山主,這麼算下來就是二十一條心,你說的那些儒門隱士,也有七人之多,人多勢眾不假,人心不齊也是必然。有人想打,有人不想打,肯定要內鬥一番,儒門越是內鬥,越是人心散亂,人心不齊,如何一致對外?想要人心齊,要麼再出一位聖人壓服所有人,要麼就是被外患逼到絕境,不過依我看來,儒門就算到了亡國亡天下的時候,仍舊不忘內鬥,當年大晉末年,已然詮釋了這一點,這是骨子裡的根性,改不掉的。」
李玄都望著秦素,讚譽道:「素素不愧是女中武侯,我收回剛才的話,不是似乎有道理,而是的確有道理。」
秦素有些不好意思,道:「剛才你不在的時候,我就開始琢磨這些了,你現在才知道消息,當然不如我想得周到。」
李玄都笑道:「一人計短,眾人計長。那就說說你的想法。」
秦素下意識地在李玄都身前來回走動,同時說道:「既然儒門不敢開戰,那麼我就料定,儒門此舉是虛張聲勢,他們不敢真打,卻偏要擺出要真打的樣子,仗著他們的體量來嚇唬我們,還要在我們面前亮一亮他們的拳頭。如果我們怕了,露怯了,退讓了,那才是合了他們的意,用他們的話來說,這就是不戰而屈人之兵,接著他們就能步步緊逼,我們就只能一退再退,先前的一切都成了無用功。所以我們萬不能退讓,不但不能退讓,還要主動戳破這層窗戶紙,讓世人都看一看,儒門不過是個紙糊的老虎,嚇唬人罷了。」
李玄都眼神一亮,以拳擊掌,「只要風向變了,那些原本攝於儒門威勢的其他勢力和儒門附庸們就會拋棄儒門而倒向我們,到那時候便是大勢所趨,看似強大的儒門,風一吹,也就倒了。」
秦素點頭道:「正是如此,不過首先我們要穩住。這次龍門府之行,固然不會大戰決戰,可小打小鬧卻是少不了的。」
李玄都忍不住起身抱住秦素,輕輕旋轉了一圈,贊道:「素素,你真乃我之賢內助也。」